人类除了由于认知进化而具有的独特的主体独立性之外,还是一种典型的群体生存动物,这不仅是进化过程选择的结果,也是人类种群的显著特征。商业交换行为对认知进化的推动,不仅会在个体层面形成个人认知和有限理性,同时由于商业交换本身是同物种内部的交换方式。因此,商业交换必然会导致个人认知在种群内部扩散和传播。个人认知扩散和传播的渠道,主要是通过行为的模仿和认知进化引发的创新行为。
人类认知形成的心智,不仅是自然世界的一种要素,同时它也是关于世界的一种镜像,这种镜像指导着人类的各种行为。就生物体面临的复杂环境而言,人类与动物差别在于,它们不仅同时面临自然界的环境变化,人类还要面临商业交换而形成的复杂的同物种的社会关系。而更具有挑战性的是,由于意识独立人类还必须面临由认知进化而形成的精神世界、文化等无形环境的变化。人类认知进化所形成的独立于自然世界的心智系统,使得心智系统的复杂性本身甚至超出了认知进化所能承受的范围。而更为复杂的麻烦在于,人类心智理解世界所依赖的逻辑基础却无法应用于解释心智本身。这导致任何理论似乎都无法组织成独一无二的一种确定性的形式化概念体系,而除非存在一位不属于系统组成部分的外部观察者。换言之,即使我们可以创立出某种囊括对心智和世界做出解释的理论,但这种理论本身是否真实的问题,也无法得到证明和完全的理解。理性预期假设所遭遇的困境在于:他们假定行为者已经完成了学习过程,但这显然不符合事实。但是放弃这一假设,理性预期就意味着行为主体必须学习那些利于他们收益增加的知识。但如果要求行为人必须理性,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恰好知道他们要学习的和不必学习的东西,而且意味着他们完美的了解学习的过程。但显然能够满足理性预期假设的知识,只能为两类人掌握:一是不受任何随机扰动总是完全知晓的个人;另一类是无所不知的外部观察者,他能够对人类身处于其间的世界和学习过程做出完美的解释,但这种外部观察者显然不存在。因此,试图解开认知进化与理性假设的悖论,就必须回到演化过程的解释框架,而不能在单一的封闭系统中,对某种复杂现象的凸现做出解释。对于理性和认知而言,我们也必须将其回置到一个认知进化的过程中给予理解。
对于人类进化早期的商业交换而言,在有限的特定市场空间(共同体内部)中,交易半径只能涵盖共同体内部成员,但交易在成员之间是随机进行的,特定交易的频度以及与同主体交易次数的有限性,会随共同体内部分工的发展而递增。如果共同体处于封闭状态,那么内部交易的次数和频度仍然是无限的。而只有当交易半径超出共同体之外,并在共同体之间进行商业交换时,复杂性才会被市场空间扩大所替代。而随着人类生存空间的拓展、市场范围的扩大以及交易物品种类的增长,商业贸易将促使贸易系统更为开放,这也会导致交易的复杂性大幅度上升。在这种趋势下,自激式脑进化形成不断自我加强的趋势,从而导致人脑空间迅速扩大而超越了正常遗传适应进化所能达到的水平。
在多主体的市场空间中,商业交换能够为认知进化提供遗传和内生认知之外的另一种学习途径:即通过互动行为学习。互动行为学习的基本形态是模仿获得的。早期社会心理学者 (Tarde,1903; McDougall,1928)[1]认为,从更严格的意义上讲,“模仿”一词仅用于一个体模仿或再现另一个体的行为和身体动作;从狭义上讲,模仿和模仿性(imitativeness)通常被认为属于一种本能。作为一种行为,模仿不能简单归结为“S-R”(刺激—反应)的纯物理过程,它属于一种心理过程,反映心理和物理的一种双重变化。而现代社会心理学把模仿(imitation)解释为有意或无意地对某种刺激作为类似反应的行为方式[2]。换言之,复杂的模仿不是单一式的,模仿的过程是一个学习、研究、消化、与自身实际情况结合的过程,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工程。单个主体在互动行为中,首先要学习示范者的行为方式及其内涵的信息条件,然后在模仿过程中根据自己的特点和交换的特点,进行类似的推理和行为创新。
社会心理学关于模仿的假定有两种具有代表性的理论:一种是“本能论”;另一种是“非本能论”或“学习理论”。“本能论”者认为,模仿是社会发展和社会存在的基本原则,由于模仿的结果而产生了群体的规范和价值;模仿是社会进步的根源,这种进步主要表现在发明和社会同化两个方面,发明不断涌现,由模仿使发明进入社会结构之中。麦克道戈尔(McDougall,1928) 则认为模仿是人类的一种一般的或非特殊性先天倾向,模仿(imitation)与暗示(suggestion)、移情(sympathy)是相互依赖的;扩展的“模仿”涵盖暗示、移情蕴含的过程。他指出,模仿动作以及激发和引导这些动作的感觉印象,在本质上无特定性。其多样性不是由一种同质的意向的复杂性造成的,模仿多样性背后没有一种共同情绪状态和在某些状态的特殊变化中寻求满足的共同冲动。[3] “非本能论”或“学习理论”的主张者[4]则倾向于用“强化理论”说明人类模仿行为的产生。米勒(Miller,1941)用动物实验证明模仿是后天生成。因而他认为模仿是后天通过强化习得的。他结合人类的认知过程来研究人类的模仿行为,认为模仿不是本能性的,而是在后天的社会化过程中逐渐习得的。
实际上,模仿可能是本能性的,也可能是非本能性的。自发模仿是指模仿者无意识模仿示范人。根据其产生的原因,自发模仿又可分为先天本能模仿和后天习得模仿。自觉模仿是指有意识模仿他人。按照模仿意识的程度,自觉模仿又可分为适应性模仿和选择性模仿。适应性模仿是指模仿人为适应新的环境而模仿他人的行为。选择性模仿是指模仿人经过思考而有选择地模仿。如果模仿人经思考而采取的模仿行为有利于个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即为合理模仿。如果模仿者经思考而采用的模仿行为不利于个人发展和社会进步,即为不合理模仿。[5]塔德(Tarde,1903)在其社会心理学中归纳了模仿的三条定律。一是下降律,即下层群体有模仿上层群体的倾向;二是几何级数律,即在无其他因素干扰的情况下,模仿以几何级数的速度增长;三是先内后外律,模仿者对本土文化及其行为方式的模仿,一般优先于外域文化及其行为方式。[6]
模仿是社会互动的一种形式或过程。如果互动双方存在类似的行动,双方彼此行为相互制约,那么此种互动为对称性社会互动。如果互动双方的关系不是对等的,那么此种互动就是非对称性互动。模仿属于非对称性社会互动。在群体与互动理论中,社会心理学还关注了从众行为。从众行为是指在强大的群体压力之下,人们采取与群体内大多数成员保持一致的行为。从经济学角度看,在行为模仿过程中,示范者(创新者)的存在为如何解决资源配置问题提供了示范,模仿人纷纷模仿(这实质上是社会心理学中的一种群体互动关系)从而使整个社会(群体)资源配置问题得以解决。在一种交易活动中,一旦某个交易主体的策略能带来更多的收益,交易对方就会模仿。而当该行为在更多交易中被证实有效时,将被更多交易主体模仿。此外,由于主体间交流沟通,会加速该行为的传播和扩散,直到特定行为模式的形成。与之相反,如果交易中某个主体的策略导致福利恶化,该行为不仅会引起实施者本人的谨慎和收缩,同时会为交易的另一方免去搜寻成本,并在更大范围内收缩该行为。同样,主体间的交流沟通也会加速这种行为的收缩,直到该行为被排斥到最小范围。
在一个特定群体范围内,当个体成员的反映相互关联时,它们之间就会相互影响和制约。而对于主体间的行为模仿而言,不仅会取决于特定行为本身的效率和占优特征,而且必然会依赖于该行为在群体内部交换中出现的频率。这一现象也被称为频率依赖效应。行为模仿和传播所表现的频率依赖效应及其涵义,在惯例形成之类的纯粹协调博弈中展示的最为完整,因此该效应也可以用于解释习俗和惯例的形成。从系统论的角度看,群体内部的行为演化中对特定行为的模仿和向某种行为模式收敛的趋势,可以类比为混沌状态下系统演化趋向秩序的演化“吸引子”[7]。特定行为被模仿和扩散的前提是该行为在多数同类交易中占优和有效,从而使得该行为对其他行为主体具有吸引力。对于一个共同体内部的随机配对交易而言,如果存在一个强占优行为,那么该行为就必然成为模仿对象,并且其占优频度越高则该行为的扩散就越快。按照社会心理学的理解,模仿的作用有保守作用和进步作用之分。模仿的保守作用主要体现在习俗的模式化方面,它使不同群体的习俗和传统以路径依赖的方式沿传下来,从而形成不同群体组成个体的行为特色,个体通过模仿而获得的传统性格比先天性格占优势。模仿的保守作用充分显示出,由模仿获得的行为方式比思考和感觉的方式更稳固。模仿的进步作用表现连两个方面(McDougall,1928):一是通过模仿,使个体乃至共同体中特别优秀的成员所产生的观念和行为方式得以随时在共同体内传播。第二,通过模仿,能促使特定的观念和行为方式在共同体之间传播。[8]
[1] See (1):Tarde, G.,1903, “The Laws of Imitation”, New York:Henry Holt. (2): McDougall, W., 1928, “An Introduction to Social Psychology”, London, Methuen & Co.LTD.
[2] 参:周晓虹,《现代社会心理学》[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
[3] 麦克道戈尔依照产生模仿行为的心理过程类型区分了三类不同的模仿行为。第一类为以移情方式激发的表现性行为(expressive action)构成的模仿行为。这种外在的模仿行为就是本能,但非来自一种模仿本能,而是来自基本本能意向的感觉部分的特殊适应,附属于其表现出来的移情诱发的情绪和情感。第二类是念动(idea-motor)模仿行为。念动模仿行为是由于他人的动作表象易激发自身同样动作的表现。第三类是有意的、自愿的或自觉的模仿。某些人的行为引起另一些人的羡慕(admiration),他们有意地进行模仿。(参:任寿根《模仿的社会心理学解释与模仿经济学》,南京大学“斯密论坛”讲稿)
[4] Miller, N.E., Dollard, J., 1941,“Social Learning and Imitation”, New Haven, 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
[5] 参:任寿根《模仿的社会心理学解释与模仿经济学》,南京大学“斯密论坛”讲稿。
[6] 同上。
[7] 参阅本论文第二章背景知识部分对混沌理论和耗散结构的介绍。
[8] 参:任寿根《模仿的社会心理学解释与模仿经济学》,南京大学“斯密论坛”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