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二代身份证没有注销系统存在“重大漏洞” “一次不小心的身份证遗失，结果却换来了两年四个月的牢狱之灾。”尽管泉州市鲤城区法院判决侯展生犯了信用卡诈骗罪，但在侯妻张惠莲看来，发生在其老公身上的遭遇实在离奇。 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1971年2月4日出生的侯展生家住泉州南安市罗东镇,平日在建筑工地上打工。2011年6月，侯展生丢失身份证，同年10月26日补办。然而，2012年12月28日，他却被牵连进一桩信用卡诈骗案，并于2013年7月22日被泉州市鲤城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两年零四个月。 “案件的最大焦点在于法院仅凭黄义华、陈玲发以及陈荣山的陈述就认定上诉人构成犯罪，而根本没有注意到侯展生之前身份证遗失，不排除身份证被他人利用的情况。”侯展生上诉的代理律师、福建志立律师事务所律师吴福林在《刑事上诉状》上如此写道。黄义华为侯展生所涉诈骗案受害人，陈玲发和陈荣山则是证人。 近日，以侯展生案为代表,二代身份证被曝存在“先天缺陷”—居民的身份证如果遗失、被盗，即使主人已经挂失、补办，并拿到了新的身份证，但旧的身份证仍可被用来办理银行卡、注册公司、办营业执照等，还可能被用于信用卡诈骗、洗钱等非法活动。也正是由于没有注销措施，一些不法分子利用这个缺陷售卖遗失的身份证或从事其他非法活动，从中牟利。 “在设计理念和安全保障上，二代身份证已然没有跟上时代的节奏和步伐，未能做到与时俱进,”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研究员周汉华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一方面是对公民权益造成损害，给民众带来经济风险和法律风险；另一方面是扰乱社会经济、安保秩序，其危害是显而易见的。” 更为严重的是，在不少人看来，二代身份证的漏洞远不止如此。“从语法混乱，到双面复印造成浪费，再到注销措施的缺失，诸多后患闹得人心惶惶，难怪有网民调侃说‘丢人可以，就是别丢身份证’。” 知名专栏作家、评论人陶短房撰文写道。 离奇的信用卡诈骗案 按照泉州市清濛开发区公安分局警官黄亚伟的说法，侯展生案的确是信用卡诈骗案。因为案件被害人黄义华、证人陈玲发和陈荣山是从16张照片中找出罪犯侯展生的。“显然，从16个人中把他认出来，肯定不是容易的事情。”2013年8月23日，黄亚伟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但是，在张惠莲和该案一审侯展生的辩护律师、福建君宇律师事务所律师陈立华看来，不能排除辨认人的主观印象介入。因为辨认之前，辨认人已经看过侯展生身份证上的头像信息。 这一切，还得从案件本身说起。 按照泉州市鲤城区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2013】鲤刑初字第260号，该案被害人黄义华陈述：2012年10月初，其因买房需要，想提高一张光大银行信用卡的透支额度。得知朋友徐志在做信用卡业务，就联系对方。而此时人在福州的徐志表示，介绍泉州一个侯姓朋友帮忙提高信用卡额度，并将侯的QQ号码给了他。他与该侯姓男子通过QQ联系，并商定由其帮忙把信用卡额度从原来的4万元提高到10万元，他为此需要支付6000元的手续费。 2012年10月14日，黄义华带朋友陈玲发与该侯姓男子在泉州新车站斜对面的新华都商场见面。一番商量之后，黄将自己的光大银行信用卡给了侯，后者承诺在15个工作日之内就可以帮其办理完毕。10月18日，侯致电黄，让其提供信用卡的相关信息，包括办理信用卡的信息和消费密码。 为了防止受骗，黄义华让侯某通过QQ提供了一张收据和一张对方本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复印件显示，侯某名叫“侯展生”，系泉州南安人，身份证号码为350583198102048313。 三天之后，黄义华收到的手机信息显示，其信用卡额度仅提高了6000元。他打电话给“侯展生”，得到的说法是“需要先消费完该张信用卡的剩余额度，才能提升额度”。同一天，黄义华的手机收到两条短信，显示其信用卡被人分两笔刷卡消费22800元。发觉受骗之后，他先是自己寻找了一番，然后向警察求助。 接到黄义华报案之后，泉州警方于2012年12月22日晚在一家网吧将犯罪嫌疑人侯展生抓获。此后，经过警方调查、法院审理，侯展生被判刑。 值得注意的是，前述鲤城区人民法院的判决书还显示，黄义华的光大银行信用卡并不是由侯展生，而是通过另一人陈荣山去套现的。据陈荣山交代，他和“侯展生”是在网上认识的，也是希望其帮助提高自己的信用卡额度，结果也被人盗刷了6700元。他打电话给“侯展生”，讨回来1700元，剩下的5000元正是通过这次套现追回，后来他将余下的17572元（扣除手续费228元后）还给了“侯展生”。 然而，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张惠莲和侯展生的大哥侯加生却对侯展生的这次被抓捕和审判提出了异议：“在侯展生的手机通话记录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黄义华、陈荣山、徐志等人的手机号码；通过QQ传过来的收据，警察也没有笔迹鉴定；而从我们家扣留的电脑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侯展生）和这些人的聊天记录。甚至在陈荣山和黄义华的电脑中也没有发现，仅仅是在黄义华的电脑中发现了和一个叫‘一棵树’的聊天记录，可是侯展生没有（‘一棵树’）这样一个QQ号码。” 此案的另一个疑点是，黄义华等三名辨认人的证词中说侯展生的身高在170厘米左右。但张惠莲则称，她老公的身高最多只有163厘米。时代周报记者从侯展生的户口本上发现，其登记的身高为160厘米。 在案件初审时，侯展生一直要求和黄义华、陈玲发、陈荣山及徐志等人当面对质，结果这些人全部没有出现在法庭上。“事实上，我老公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警方调查取证发现，在交接信用卡地点监控录像也不存在；不仅如此，我们家从来就没有使用过信用卡，如何帮别人提升信用卡额度？”张惠莲反问说。 “我始终认为，一定是别人拿着我老公遗失的身份证犯罪。”张惠莲坚持自己的观点，“结果是别人犯罪，他坐牢。” 侯展生的上诉律师吴福林也指出：“不管怎样，在这个案子中公安机关对于一些关键性的事实均没有调查取证，确实不能排除侯展生的身份证被犯罪分子利用进行改造的可能（侯展生是1971年出生，而案件中显示的身份证号码为350583198102048313。记者注）。” 对于上述质疑，泉州市清濛开发区公安分局的办案警官予以了确认。不过他们也表示，这些并不能说明侯展生没有实施犯罪，“至于笔迹鉴定，主要是因为网络传送的，条件限制，不足以做笔迹鉴定”。 二代身份证安全缺陷争议 二代身份证的“天然缺陷”的确为侯展生案留下了空间，即二代身份证没有注销系统这一“重大漏洞”。 “没办法，只要是在有效期内的身份证都是可以正常使用的。”2013年8月26日，时代周报记者向泉州市公安办证中心求证时，该中心的工作人员如是说。换句话说，因为技术原因，如果市民遗失了身份证，目前即使通过挂失补办获得了新证，原身份证也无法被“注销”。 此前，泉州市清濛开发区公安分局的一位民警也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不少市民担心一旦遗失的身份证被不法分子利用，自己很可能会惹上麻烦。这不无道理。因为“一些不法分子可以轻易办理多张银行卡，从事不法商业行为甚至犯罪”。此外，不法分子通过购买与自己面部特征相似的身份证，并分饰两人，试图躲避法律制裁。 不过，自2004年1月1日起第二代身份证施行以来，不少专业人士对其评价颇高。曾任中国信息产业商会智能卡专业委员会理事长，长期从事智能卡研究、生产、开发和制造的工信部十五所研究员潘利华就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二代身份证芯片的设计考虑到各种安全因素，包括各种密钥系统的建立以及一整套的检验方法，确保身份证的防伪造和防变造。” “目前的二代身份证采用了国际上最先进的三种防伪技术，有效实现了防伪，可以有效可靠地运行。”潘利华介绍说，“首先是物理防伪，在印刷方面有各种防伪手段；其次是数字防伪技术，就是引入芯片、密钥系统和密钥体制；再次是生物特征防伪，目前增加了指纹系统。公安部有关人士介绍，二代身份证的防伪是成功的，从目前看，我国已发放二代证超过12亿张，还没有发现成功伪造二代身份证并且可以读出有效信息的案例。” 然而，不少人还是质疑：为什么二代身份证不能像手机SIM卡和银行卡一样，在挂失并申领新卡之后原卡就作废呢？“银行卡、手机SIM卡能够做到，说明技术上肯定没有问题。（二代身份证）为什么没做？说明公安部作为制证机关，对于身份证的管理也存在漏洞。”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治安系教授王太元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在不少人看来，二代身份证的漏洞远不止如此。 在2007年的全国“两会”上，时任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广西壮族自治区贵港市覃塘区副区长的周桂英，就指出“二代身份证设计存在重大缺陷”。 周桂英的理由是：“二代身份证登记信息安排在身份证正反两面，以平均每人每年多花复印费2元计算，全国每年多支出费用就是20亿元！以有效期限20年来计算，将造成400亿元以上巨额国民财富的浪费！”周桂英认为，这与宪法第十四条规定的“国家厉行节约，反对浪费”的精神相悖，也偏离了“建立资源节约型社会”的目标。 而二代身份证上的语法混乱，同样遭人诟病。《咬文嚼字》主编郝铭鉴就曾提到，二代身份证有四大语病：一是证件上有照片的一面印有“公民身份”字样，而另一面则印有“居民身份证”五个大字。那么，持证人的身份到底是“公民”还是“居民”？须知，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法律概念。二是“公民身份号码”表述不妥，因为“身份”不具有数字性，只有“公民身份证”才能被编成一个个号码。三是用“出生”来指某年某月某日，也属于不规范。“出生”包含了出生地与出生日等要素，若要指具体的生日就只能写明是“出生日”。四是持有长期有效身份证的人，其“有效期限”标注为从某年某月某日到“长期”。“长期”是一个过程，不是临界点，没有“到长期”一说。 《人民日报》在2013年8月15日的社论《身份证缺陷，拍脑袋下的蛋》中认为，“这是典型的决策失误，自娱自乐式的拍脑袋下的蛋”，这是一项劳民伤财的浩大工程，结果却中看不中用，带来了一系列问题。 屡屡缺位的审核 在张惠莲看来，要是真有办法解决二代身份证的挂失问题，或许丈夫侯展生就不会遭遇身陷囹圄的境遇。 事实上，公安部也注意到了二代身份证存在的问题。 早在2010年3月，公安部就针对居民身份证丢失问题作出了回复，明确提到：“公民在使用居民身份证证明身份时，各相关证件使用部门负有核对人、证一致性的义务，确认无误后方可为持证人办理相关业务”，“如果居民身份证丢失被他人冒用，冒用者及相关部门应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丢失证件者无须对自己未实施的行为承担责任”。 正是如此，最近公安部一直坚称问题并不在二代身份证本身，而在于有关部门不做“人证一致性”的核实。 “还是用证单位的责任，因为身份证和人是要核对的。不管是丢失的，还是补办的身份证，如果不核对，那永远有空子可钻。”周汉华也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公安部的解释有其合理性。 不过，周汉华也指出：“公安机关应该有一套（二代身份证）核销制度，应该能把它注销掉。”“如果冒用别人遗失的身份证进行活动的话，公安部门应该很快能够掌握相关信息，这才是作为发证机关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 为有效解决二代身份证人证信息的统一性问题，国务院在2011年提请修改《居民身份证法》，明确规定身份证登载信息应包括指纹信息。2013年8月13日，公安部治安管理局有关负责人又表示，目前正在推动建立全国居民身份证挂失申报系统，有效解决身份证挂失申报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针对目前身份证登载信息应包括指纹信息的做法，一些专家认为同样问题不少。
据了解，所谓身份证登载信息应包括指纹信息，即是要求居民将手指放在指纹采集器上，机器收集指纹录入系统，存入身份证内的芯片，以确保人证统一。有数据显示，目前，全国有1.6万多个派出所开始登记二代身份证指纹信息。 “如果相关的单位还是不履行审核责任，我们就是把指纹、虹膜、DNA等我们能想到的都加到身份证里面去，也没有办法解决丢失被盗身份证被冒用的问题。更何况身份证在我国用途广泛，并不是所有的发证机关都有权力来验证这些信息。”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于志刚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在采访中，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也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从技术角度来分析挂失申报的问题可以解决。”据其介绍，每张二代身份证理论上都应该具有一个唯一的标识（比如UUID等），通过这个标识以及身份证的办理时间、有效期等信息，可以唯一确定一张身份证（甚至直接通过有效期也可以直接确定某个人的某张身份证）。如果一旦身份证丢失，那将具有此身份证的有效期等信息的那张身份证注销或者强制其失效，则可以实现目前二代身份证安全缺陷的问题。 “但是，这样可能有部分人员在身份证丢失后，无法提供相应的标识或者有效期，可能会增加公安机关的工作量。考虑到成本问题，目前公安机关并没有选择这一方法，而是选择了收录指纹这一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上述业内人士指出。 事实上，转变相关部门的观念才是问题的关键。“目前我国身份证的发放与管理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没有实现全国的网络化管理，没有上下左右对于发证机关以及本人的有效监督。”王太元对时代周报记者称。 “现行的规定中，对于发证人（机关）和持证人的法律地位和权利、责任，法律没有规定。这直接导致了管理过程中，凭证件核实身份的人和单位的法律地位、责任以及权利不明确，也没有法律依据可以对核查证件的人实施相应的处罚。”王太元说。在他看来，这些问题不解决，现在的身份证乱象一定会继续存在，根本没有办法从整体上消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