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他们是一群最激昂的人，2011年，是他们主导了街头示威，推翻了前总统穆巴拉克；2013年，又是在他们的抗议下，推翻了民选总统穆尔西；他们也是一群最迷茫的人，亲历着政局的变幻，对国家满怀希望，却不知该如何前进，他们就是埃及的年轻人。 正如英国杂志《经济学人》所评论的那样：历史的文章可能是由胜利者来撰写的，但是它的细节却属于那些近距离的观察者们。 比如，这些正经历埃及之变的年轻人。
严重分裂的国家 托拉监狱位于埃及开罗的南部边缘地带，这里是关押前总统穆巴拉克的地方。两年前，穆巴拉克在民众的抗议中下台，而现在，在军队的支持下，埃及一家法院宣判，由于剩下的四项针对穆巴拉克的控诉无法被证明成立，他可重获自由。 7月初，民选总统穆尔西刚被推翻，数以百计他的支持者在军方的清场行动中死亡。埃及已经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分化，尤其是在年轻人当中，一部分人认为穆尔西想要强迫国家走上他想要的道路；而其他人则指责反对派破坏了此前革新的成果。 在离监狱前门很近的隔离线上，站了一小群等待访问家属的犯人—他们大多为年轻人，在军方镇压穆斯林兄弟会的过程中被关押进来。现在这些在抗议中呐喊的年轻人只能埋着头，低声交谈。当探望家属的门终于打开的时候，他们一窝蜂地冲进去，没有说任何话。 不只在监狱，这种肃静在开罗到处可见。那些商店店主、计程车司机曾经畅所欲言地抱怨政府种种行为，而如今则是低头窃窃私语，生怕被指认为是叛徒、恐怖分子的同情者。 一个不知道从何处冒出的女人对着电视摄影机抽搐地歌颂前总统穆巴拉克。她来了两趟，守在监狱旁的摄像机将她团团包围。后来又有一些人加入了唱颂的队伍，直到警察赶来。一个小时以后，这个女人又回来了，整个悲伤的场景又被重新开启。 几个小时后，一架蓝白直升飞机空降监狱门口，将穆巴拉克接往附近的军队医院。当他从直升机被转移到救护车时，摄像机拍下他平静地躺在担架上的模样。他的手臂放置在头后，穿着一双白色懒人鞋。 此前不久，一个反对军方的游行计划由于最终参与人数不多而宣告失败。近期，一项埃及公民意见调查显示，在军队镇压兄弟会、造成千人死亡的事件发生后，军队仍然得到坚定有力的民意支持。2/3的受访者认为，他们对军队处理埃及事件的方式表示“满意”。 但并不是所有人对此表示满意。韦尔·埃斯坎达是一名年轻独立记者。他曾反对兄弟会，但如今也同样对军方的政治意图保留很深的怀疑。这个平时乐观的小伙子，最近发表了一篇博客，描述了他对于埃及当下局势的绝望心情。“人们被军方及警察所催眠。”他说道，“每一次巨大变革发生后，这总有一阵安静的时刻。我们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我希望民众能够再次被唤醒。他们曾经由于不公平的待遇放弃了穆斯林兄弟会。民众若是再次受到现任政府的不公平对待—他们是否会因为恐惧而不敢说？” 清场后的开罗，变得异常低调。即便如此，有年轻人的地方，仍然听得到声响。 位于开罗市中心的El Borsa是一个繁华的步行区，这里临近埃及股票交易所，周围有很多咖啡馆。Borsa距离埃及2011年震荡的中心—解放广场，只有两分钟的路程。 Borsa是激进年轻人的聚会场所，他们在这里的咖啡馆一边看电视，一边讨论政治和活动。电视里经常播足球比赛，或者埃及的脱口秀，激烈的谈话总是与电视节目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从Bursa走到解放广场，就能迅速感觉到气氛的变化。2011年1月，尽管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解放广场，但那里却让年轻人觉得是全埃及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广场几乎空荡荡一片。只有小群的人们散落在角落，但每个地方都有暴力和破坏留下的痕迹，整个广场弥漫着悲观的气氛。 “当我走入这个广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你不再感到安全。你觉得似乎广场上的每个人都放弃了。”一位年轻人失望地说道。 那些曾经满怀热情的埃及年轻人，也渐渐对动荡后的生活不抱幻想。 “唯一带来的改变就是埃及的人们。”韦尔·埃斯坎达说，“人们开始参与政治活动，开始觉醒，关注政治。这是最重要的改变。但这个改变谁也带不走。人们不会忘记这些年警察对他们做过些什么，而且他们强烈渴望、相信事情能够变得有些不同。也许你会认为他们有些幼稚，但这也是人们心中的希望。这就是革命的意义所在。” 萧条和失落 几年的动荡，让解放广场周边墙上的涂鸦也发生了改变。 曾经，墙上的涂鸦明亮而鲜活，有充满鼓动语气的口号，还有民族主义的歌词和诗歌。如今，墙上充斥着这两年在动荡里死去的人的头像。 这些头像大多数都是年轻人的脸，有一些脸的形象令人感到很不安，因为已经严重变形，显然是被暴力殴打导致的；墙上还能发现一个大肚子的熊猫涂鸦，它肩膀下垂，表情忧郁，消极的肢体语言，充满了对2011年以来吞没埃及的暴力和不确定性的控诉。 在发生了太多性骚扰事件后，如今在解放广场上已经很少能见到女性。年轻的女孩马纳尔算是极少数中一位，她还是会来广场附近的开罗美国大学上语言课。 马纳尔表示为了保护自己，每次都和男同事结伴行走，晚上更是要多加留心：“我们的神经任何时候都绷得很紧。周围弥漫着萧条和失落。” “什么是自由和民主？就是让生活更美好。”马纳尔说道，“更便利的交通，更好的工作，更多可支配的东西？但是这些都没发生。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更糟糕。” 对改变感到失望的年轻人，还有阿提亚。两年前，他本来拿到了奖学金，可以离开埃及去美国读书深造，但当动荡开始时，他放弃了这个机会，选择留下来。“我的国家正在创造历史，我想与她同在。”那时他说道。 如今，当被问道是否后悔他两年前的决定时，他叹了口气。 “我感到很困惑。我不后悔我的决定。我参加了这场战斗，但是我输了。”他如此说道。“如果我知道之后这里的一切会变得更糟糕，我会早就收拾行李走人。” 和很多留在埃及的年轻人一样，现在让阿提亚更困扰的，是这个国家每况愈下的经济。他说：“我想结婚，但是这里的物价在飞涨。越来越难生存了。” 埃及的所有问题中，大量的失业是最紧迫也是对年轻人影响最大的问题。 对此，开罗美国大学的经济学家Samer Atallah解释：“一方面，埃及有一半的人口低于24岁，国家并没有充分利用这些年轻人；另一方面，目前大部分失业者的年龄都是15-29岁，他们占了整个失业人口的3/4。” 要降低失业率，埃及每年必须创造80万到100万个工作岗位，但在最近的经济环境里，这个国家根本没法做到。 “我们正在创造受挫的一代。他们无法找到工作，也没有足够的技能去找到任何工作能够让自己过上体面的生活的。”Atallah补充道。 埃及官方数据统计的失业率为13%，但是没人认真对待这个数字。当地大多数经济学家说真正的失业数字要高得多。但是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数据，官方也不以为然。 “我们没有最近的失业数字。我认为很难找到谁能肯定地说他有这个数字。”穆斯林兄弟会的全国发言人如此说道。他还补充道，“这些信息的准确性和有效性存在差距”。 尽管如此，开罗美国大学的经济学家Samer Atallah仍然认为有乐观的余地。 “埃及人民已经改变，下一代会比我们改变得更多。这绝对是个积极的迹象。我认为这是我们的机会。” 梦想在继续 已经将近晚上11点，“四月六日青年运动”组织的吉萨办公室依然人头攒动。 这是一个以年轻人为主力的组织。办公室里，轰鸣着埃及流行音乐，成员们在一边热烈地讨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办公室是一个小户型公寓，位于吉萨的流行街区。鲜活的烈士画像和口号装饰着墙壁：“面包，自由和社会正义。”门口旁，从地板到天花板都贴满了印度非暴力独立运动领袖圣雄甘地的肖像。 “四月六日青年运动”的理念核心是非暴力抵抗，是由埃及网民2008年在Facebook成立的组织，创办初衷是为了支援2008年4月6日大迈哈莱的工人罢工行动。 这个组织经常通过社交媒体网站如Facebook和Twitter动员大家在街头进行和平抗议，但通常效果甚微。直到2011年，“四月六日青年运动”参与了反前总统穆巴拉克示威活动，并与其他青年团体一同组织抗议，影响力才进一步扩大。 “四月六日青年运动”并不是埃及唯一被改变激励的青年组织。2011年，穆巴拉克的下台确实大大激励了年轻人，一些公益社团也开展了改善乡村基础设施的活动，还有大学生们自发做志愿者。 如今，距离穆巴拉克下台，已两年有余，联合创始人艾哈迈德·马赫和穆罕默德·阿德尔继续掌控着“四月六日青年运动”的官方平台。 “革命还在进行着。”阿德尔解释，“我告诉我们的成员，让穆巴拉克在解放广场卸职容易，但接下来的一切却更加不容易。你需要将各个团体团结在一起来达成一个共同的国家目标，这是十分艰难的事情。每个人都只关心他自己将赢得什么，不是国家将赢得什么。 马赫和阿德尔承认推翻穆巴拉克之后，埃及的政治局势有所改善。马赫说：“我们比之前有了更多一点的自由，有了更多的尊严。有很多的因素都在提示着我们可以对我们所从事的事业保持乐观的态度，但到目前为止，我们不能说我们已经打赢了这场仗。我们仍在努力实现我们的梦想。” 不过，他们对接替穆巴拉克上台的穆尔西总统也表示不满。阿德尔说，“穆尔西试图使用相同的工具，相同的想法和相同的理由，像穆巴拉克一样，如使用警察和内政部来镇压反对派。” 马赫说，穆尔西的政府是“利用小伎俩剥夺自由，但他们想让我们像温水里的青蛙一样沉默，毫无阻力地一步一步地瓦解我们。”他引用了最近对言论自由的攻击， “他们认为言论自由就是混乱，或者只会制造噪音，所以他们试图找到所有的工具、法律或行为去控制这种自由，像他们对待许多记者一样，像他们对待‘四月六日青年运动’的成员一样”。 2013年4月，“四月六日青年运动”团队号召在整个开罗进行和平示威来庆祝周年庆，活动主题为“愤怒的另一天”。 当被问及他是否对支持穆尔西的决定感到遗憾时，马赫回答说：“不完全是。我们必须尝试一下和穆斯林兄弟会合作，这样我们才知道穆斯林兄弟会的真正面目。如果他们关心埃及，我们就会支持他们。我们不反对他们的观念，我们反对的是他们不能担当得起埃及良好管理的责任。” 他本人并不赞同反对穆尔西的行动。他解释说，“我们不是在寻找权力。我们都是来自不同的背景年轻人，希望埃及是一个平民社会。平等，社会正义，自由和宽容 —这些才是我们的主要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