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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求的分析 第二讲
张五常
昨天的讲课,我发觉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你们的经济学基础不一样,相差很远。这不是说一些人比其他人厉害,而是基础不同。这几堂课怎么教呢?
回去我又看了自己写的经济解释,真的很深,那我应该怎么处理,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里我要先讲讲几年前我写的这本书,叫《科学说需求》,你们不要买,很贵的。网上有,但网上的版本应该不好,好的版本就是这个繁体版,我送了几本给教授,你们可以去影印。原书很贵,几百块一本,你们不要买,自己去复印。
这本书写得好,我自己现在未必写得了这么好,在讲需求定律方面,没有书比这本更好。
20世纪的四位价格理论大师,是对需求分析功夫最深的,一个是我的老师阿尔钦,一个是我的老师赫舒拉发,一个是芝加哥的弗里德曼,另一个是芝加哥的斯蒂格勒,最厉害的这四位,都是我的朋友和老师。
我当年融会贯通,把他们对需求的理解都消化了,然后自己再补充。青出于蓝是很容易的事,你教过我,我超过你是应该的,所以我这本书里讲的需求理论,远超过他们几位,但你仔细看进去,他们的东西都在里边,但我有的东西他们没有。这本书有超过一半的资料完全是我自己的。
经济的大事,就是需求定律和需求曲线,问题是怎么解释需求的曲线,这是很重要的事;第二点就是局限的变化,怎么样简化。我所知道的经济解释就是这么多,经济学里不是没有其他东西,只是我认为太复杂,不需要的。
这里要说的是,我所说的,所用的那条需求曲线,跟外边人所用的不同,我这条曲线里的含义,在其他很多经济学理论里认为是不同题材的。你们认为有用的(内容),我都放到这条曲线里了,我知道你们一定读过效用的分析,或者叫功用的分析,有所谓无差异曲线,其实我在香港把它翻译成等优曲线,不是无差异,是有差异的,所以用等优。我知道国内和台湾都是翻译成无差异,现在香港都跟着我说等优。
这个等优曲线的分析,在经济学上是有很悠久的传统的,但是我不用,因为我的需求曲线里已经包括了它。
等优曲线的效用分析没有教什么新的东西,都在我这儿了,何必把它搞得那么复杂呢?又象你们读到的产出函数,英文叫production funtion,很多人都会用,但对我来说,也是在需求曲线里,是多余的。
所以说理论要简单,越简单越好,但是变化要复杂。你对变化的复杂要掌握得很多。
我先讲讲效用的分析,大家都知道的等优曲线,也就是无差异曲线。(画图)其实里边根本上是没什么内容的。
世界上有两种物品是可取的,一种是有胜于无;一种是多胜于少。两个苹果和一个苹果让你选,你选两个,这就是多胜于少。经济学上把多胜于少的东西叫做经济物品。
之所以有贫乏(scarcity)或者说缺乏,都是因为多胜于少而来的。由于多胜于少,对我来说,苹果我要多一点,你也要多一点。如果世界上有多过两个人,那么由于大家都要多一点,就会出现竞争问题。这是经济学的困难开始之处。
我要多点,你也要多点,竞争就存在了,竞争一定要决定胜负,决定胜负就需要规则。象田径赛,在什么规则之下要斗快,什么情况下算赢,一定要有准则才有输赢。
就是在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也是有准则的,准则就是“弱肉强食”,可以乱打一通,也有输赢之分。
因为有经济物品,又因为社会多于一个人,所以一方面有短缺的问题,另一方面,竞争无可避免。
如果要放到鲁宾逊的一人世界,他会有缺乏,会想要多点,他要一条鱼,这条鱼对他是经济物品,但是没有竞争。所以在鲁宾逊的世界里有缺乏问题,但是没有竞争问题。鲁宾逊要考虑的,是要多条鱼的成本是多少,比如少睡些觉,少种棵树。他有缺乏问题但无竞争问题。
在鲁宾逊一个人的世界里,所有的经济学问题我两个小时就讲完了。很简单。
但是当你加多一个人后,就复杂了。我想要多点,你也想要多点,那就复杂了。有个女人在这儿,你摆两个男人在旁边,就会很麻烦。
如果有竞争,不可能不决定输赢。决定胜负就要竞争的准则。在经济学里,这个竞争的准则就是产权制度,或者是风俗习惯。
所以经济学里如果不注重产权制度,那就不是经济学。所以新制度经济学,就是只注重产权制度。产权制度又引起市场制度的问题,也就是合约的问题。
但新制度经济学是60年代开始的经济学,如今的经济学差得太多了,全部是博弈论。我没跟进,也不认为他们能做出什么好的事来。
这个产权问题,就会回到局限的问题。下个星期讲局限的问题,科斯定律就是讲局限问题,这是个伟大的定律。你要明白这个问题(产权),就要讲局限,这个问题我下周再讲,现在回头讲需求定律。
现在先说传统的需求理论,一般是从效用理论讲起的。所以我们回头来说,经济物品的定义是多一点比少一点好。现在有两种物品,两种物品都是多一点好,人是会选择的,他当然两种都要选择多一点。当然他不能无限的要,因为有局限的因素。当他选择的时候,除了多少以外,还有一个经济学上很武断的公理,那就是任何经济物品都是可以替换的。
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会放弃任何东西去替换任何其他的东西。只要他放弃的够少,而换取的够多,每个人都愿意。
很多人会说,不是的,我是有原则的,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但我不这么认为,经济学也不这样认为。你们要明白。
我今天来教书,我要过马路。过马路时我被车撞死的机会并不是等于零哦,所以我今天来教书,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来教的。你不可以否认,我是放弃了一点的。我坐飞机来,失事的机率也不是零,你们要明白。
我在这世界上,最爱自己的孙子,但是今天我在跟你们讲课,而不是跟我的孙子讲,在原则上来说,我爱你多过爱我的孙子,我是有放弃的。
你说我是有原则的,但是如果放弃得足够少,而获得足够多的话,没有什么原则是不可放弃的。
你看看这条无差异曲线(图示),你们都知道。我纵轴上画的是X,也就是价格;横轴上是Y(物品数量)。对任何物品来说,是越多Y越好,也就是说,多些Y,你会选择要,没有任何主观的含义的。
如果一个人在A点上,他是愿意替换,愿意牺牲,愿意放弃X换Y,或者愿意放弃Y换X。这在经济学上,100多年前就有这个概念,也就是等优曲线。
如果你画一点在这儿,对他来说是一样没有区别的,这条线一定是南北方向走的。这条线一定在这个方格或这个方格,不可能在这个和这个方格。
这个英文叫 indifference curve,中文就是等优曲线。换而言之,任何一点在这儿,都要会比A要优胜。而在任何一条这个曲线上的点,跟A都是无差异的。
我现在画这条线象蛇一样,在书上它是向内凹的,是一个弧形。我现在先不说那里。整个功用理论分析的价值,说这条线比这条线好,这条不如它,你要排列它们,怎样排列,这是一个武断的排列。
我可以称这条线叫A、B和C,但是这些线条有无限多条,我怎么称呼它们呢,那就是用数字,因为数字也是无限的。
比如我叫这条叫1100,这条叫900,这条叫-200。我很武断的把它们放下去,唯一的要求就是数字越大越靠右。
所以说排列是一种量度。我用一个数字放进去,1100,900,对另一个人来说,1100永远大于900,这点好过这点,而这点好过这点。
这种排列的方法称为序数排列(ordinal ranking)。序数排列的特点很简单,不能够相加,但是可以排列。
选美比赛,你看选手的身材,一个胸围34,另一个32,这都是可以加的。但是评分时,你给这个92分,那个给88分,这个数字就只是一个排列。
你说一个面包值2,一个牛油值3,两个加起来可能不止5,这就是序数问题。
以前边沁的时候,序数是可以加的,但我们现在不加了。
这个数字里,有1100,有900,有-200。我们在900和-200之间画一条线,它的数值一定是在900与-200之间,一定要按这顺序排列。
问题是这个数字排列需要有个名称,比如你说100磅,50尺,或者多少公里,都是定名。那这些数字代表什么呢?这是很多经济学书里解释错了的。
最正式的解释,你要替你刚出生的孩子起名,拿本字典,翻开来闭着眼拿手一指,那个字就叫做utility(效用、功用)。效用没有其他任何解释,只是一个选择的排列定名。
我们说高数字比低数字可取,并没有说它好一些,或者更让人开心些,只是可取而已。
这个效用的概念,到20世纪50年代,完全没有任何福利或者快乐的含义。以前是有的,你们的书上是有的,但是任何懂经济的老师,都不会告诉你什么快不快乐的问题。
到希柯斯(?)的时候,还是讲快乐的,我何必管你快不快乐?什么叫做快乐?你选择跳楼,我管你跳楼快不快乐,整个分析是要解释你为什么选择跳楼。
在效用分析里边,数目字表达上,你会选择大的而不是小的,但是数字之间是不可以比较数量的。比如这个1100,你不能说它比900大200,因为它不能相加。序数排列是不能加的。
效用分析有很多变化,在经济学上流传了很多年,到现在很多还是没用的。因为我只需要解释你的选择,不需要关心你是不是快乐。
然后呢,大家都知道,这条等优曲线,每一点都是同样的数字。也就是对人来说,曲线上各点的利益是没有分别的,所以他可以把两者进行代替。
另一点,就是一般的等优曲线通常是弧形的。这个很重要的弧形,就是边际替换下降定律,这些书上都有。我现在说说深一层的讲法。
现在的问题,就是效用分析的目的是解释人的选择行为。我们要解释,每个人的行为不是完全没有规律的,人的行为都是他选择的结果。所以经济理论又叫选择理论。选择的时候,大的数字是比小的数字可取,因为你是这么排列的,数字的定名就是效用。这个效用并不代表喜乐或者愉快,只是取的一个名字而已。
这里有困难,很大的困难。第一个困难,我上次说过,效用是不存在于真实世界里的,是边沁在200年前想象出来的。他想象一个快乐的高山,这些线就相当于山的曲线。这种分析足足流行了200年,真是蠢得不得了,我做学生的时候,人人都做这些分析。可以做得非常复杂,你看看那些什么曲线图,把价格转变上去,品位转变、收入转变,交换的四方盒子等等,满好玩的,你们念经济的都玩过。实际上在这里边,有很多大师都玩过,能人辈出。
费雪绝对是个天才,他的博士论文也是玩这些东西的,有个苏联人叫 Slutsky,用意大利文发表一篇文章,也是天才之作。
后来拿诺贝尔奖的赫斯勒(?),写了本书叫《value and capital》(?),也是玩这些,他是玩得不怎么好。因为他是抄费雪的博士论文。
我们读大学的时候,都是看赫斯勒的。但是到1962年的时候,费雪18岁写的博士论文重印出来,全部是数学。因为他的博士学位是在经济系跟数学系一起拿的。你们听过耶鲁大学吗?耶鲁为什么这么大名气,就因为有费雪,如果没有费雪它不会有这么大名气的。
费雪是天才,他曾经赚过很多钱,在20年代就有几百万身家,现在还存在的(未听清名称),就是他成立的。但天才归天才,破产归破产,30年代美国大萧条,费雪破产,连房都没得住,要大学给他安排住房。
当时他自己还在说,股市要崩盘了,大家小心呀,结果自己的股票却没有卖出去。所以我做学生的时候,1961年时,我们就念赫斯勒的那本书,获诺贝尔奖的。等看到费雪的博士论文时,我整个人都跳起来了,说赫斯勒这个大骗子。其实赫斯勒是有他的贡献的,但是他的书里,很重要的一部份的费雪的内容。
在学术上,有些人慷慨一些,有人就没那么慷慨。在赫斯勒的那本书里,在很后边的一章,他才用一个很小的注脚,说是从费雪那儿搬过去的。
我自己是满慷慨的,很多人抄我我也不做声,不指出来,数之不尽。对我来说这是无所谓的。
假如我把需求曲线画下去,可以画几十张纸,每张都有不同的深度。但现在我先从这边说起。
所谓效用理论的分析,他们利用这个分析,是要做到价格下降,需求量增加。但是做不到,怎样都做不到。我们年轻时就玩这个分析,怎样做都做不到,所谓这个效用理论,你加一条弧形上去,价格下降,Y的价格下降,需求量未必一定增加。这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吉芬物品,马歇尔的需求理论,那本书第一版是1890年写的。它还没有。1894年第二版时,吉芬物品出现。
马歇尔有个朋友,叫做Sir Giffen,是一位爵士,向马歇尔提出面包问题,真是头痛。他说,如果有个地区大丰收,面包价格下降很快,等于一般人的收入增加。因为一般人以面包为主食,面包价格暴跌,就等于他们收入增加了,剩下更多钱。以前要50元买面包,现在只要2元。
吉芬向马歇尔提出,大丰收导致面包价格下降,多了钱,他们会买更多肉吃,面包反而吃得少了。这等于说,面包价格下降,需求反而减少了。
逻辑上是存在的。而这个分析绝对可能,真是个大问题。吉芬物品的存在,等于说需求定律没有约束了。价格下降,需求可能增加,可能减少。
我的需求定律是有个“定”字的,也就是说价格在某种产品下降,需求一定增加。但现在吉芬物品却说,需求量可能下降,这就麻烦了。
在逻辑上是有吉芬物品存在,你怎样也甩不掉它,很多人尝试过。非常大的问题,有吉芬物品存在,就没有经济学,经济学玩完了。
要解释行为,一定要约束行为,你们明白吗?如果不约束行为,价格下降,需求量不上升,那么怎办呀,怎么办呀?
我们上次说过,如果行为推翻约束,那就很麻烦了。
在这个线上,我们的约束是,价格下降,人一定会往这边走。如果没有了约束,人在线上走来走去,那怎么办?这是很大的麻烦。
如果这条线是弧形的话,价格转变,他永远都应该在这条线上,也就是说如果效用水平如果一直在这条线上,价格下降,需求永远都是增加的。
但问题是,我们怎么知道他(的效用)永远是在这条线上呢?这些线是经济学者想出来的,不存在于真实里。
大概在50多年前,怎样处理这个问题呢?首先要效用水平在这条线上才成立,如果效用水平不在同一条线上,那么价格下降时,需求量是可增可减的,也就没有理论约束力了。
弗里德曼大约在1950年左右,写了篇文章叫做“马歇尔的需求曲线”。使出他的浑身解数,不得了,不得了。非常重要的一篇文章,错的!
文章写得好,深不可测,但是错的,错了好几个地方,重点都错了。但是你们要读那篇文章,不读就不知道弗里德曼有多厉害。我做学生时读这篇文章大开眼界,错的,但是应该看。
他的解释,整体上来说,就是从经济整体来看,价格下降,实质收入水平应该没变,所以需求曲线就一定是向下倾斜。他对需求理论的分析是对的,但是你仔细看他举的例子里,是有错的。
一个政府如果补贴教育的话,整个社会的财富没增加,但是学生的收入增加了。学生收入增加了,就可能有吉芬物品的存在。
在逻辑上弗里德曼用尽办法,想取消吉芬物品,但是做不到。
两个选择,其实是有三个选择。如果允许吉芬物品存在,你就要放弃经济学,这是一个选择。
许多人做经济研究的,既允许吉芬物品存在,又认为经济学有用,就是搞不清什么回事。因为吉芬物品存在,人的行为就不受任何约束,价格或代价变动时,一个人的行为就象无定向风,那还有什么解释力。
我要说的就是这一句,那些人来来去去就不明白,任何解释行为的(理论)一定要约束行为,没有约束就没有解释。
第二个办法,就是我的老师阿尔钦选的,他不允许吉芬物品存在。有没有吉芬物品,有,逻辑上有,但真实世界不存在,因为他不允许它存在。这是他的选择。
这个选择我是接受的,但我的选择更好一些。我的选择是,有吉芬物品,逻辑上存上,真实世界也可以存在,但是只能在一人世界里存在。在多人世界里不可能存在,因为吉芬物品不能在市场成交,在市场成交的都是竞争物品,不可能是吉芬物品。在鲁宾逊的一人世界,没有价格但有代价,从代价角度来看,鲁宾逊的一人世界,可能有吉芬物品,也允许存在。但在社会里不存在,很简单,但奇怪的是没有人看到。
吉芬物品在社会里存在,就意味着一个物品价格越高,我就要买得更多,需求曲线向上,怎么可能在社会存在?一个物品只有在需求曲线向下时才可能跌到成交价,如果价格越高需求越多,那我根本不会卖。只有在它跌的时候才可能成交。
但我这个伟大发明也不是那么伟大。因为我的结论跟阿尔钦一样,他是不允许存在,我说逻辑上可以存在,但只能存在于一人世界。
我不明白那些分析吉芬物品的人,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
小心点说,我说这条曲线,会假设某些变,某些不变。我来讲讲变的问题,这很重要,你们小心跟,很难跟上的。
解释行为,要用理论约束行为,一定要做到那个人的行为能够推翻你的理论。一定要做到理论能够被推翻,但没有被推翻,这是非常重要的科学原则。你不可以被推翻,也就是套套逻辑,没有用的;可以被推翻,而确实被推翻了,那理论就完蛋了。
跟自然科学一样,一定要推得很尽,约束越多越好,因为约束越多,解释就越详细。但是要推到它(恰好)不能被推翻为止。
比如说,价格下降,需求量上升;价格上升,需求量下降。这是需求定律,价格是什么我们回头再说,量是什么,我们也回头再说。
问题是,需求量是不存在的,只是在概念上存在,世界上没有这东西,你要想办法代入真实世界,然后才能验证。
你能看到的是成交量,所以你要通过逻辑把需求量转换成成交量,迟一点我会说,这就是真正经济学要解决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价格在变,需求量也在变,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东西在变。外边倾盆大雨,很多人去买伞,价格没变,但大家抢着买伞(需求量增加),变的是天下雨了。
飞机失事,一天摔两架飞机,就没有人坐飞机了(需求量下降),这是飞机失事在变。
那么哪些情况可以变,哪些情况不可以变呢?
价格变,需求量变。而需求量的变,有固定的规律,那就是价格下降,需求量上升。那哪些东西不让它变呢?
飞机天天失事,需求量减少;现在西藏的搞事,他们也知道经济规律,搞的事越大,就越少人去北京奥运。而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变,什么不变呢?
我们知道价格转变,需求量转变,我再画个图给你们看(图二)。
需求定律就是说,这条线要向右下倾斜(D)。但是如果倾盆大雨,雨伞价格不变,需求量增加,是因为局限条件转变了,雨伞的需求量增加了(D1)。同样来说,飞机失事多,需求量下降,是因为整条线变动了(Du)。
这条线可以向左移,也可以向右移。但需求定律只是一同条线上价格下降,需求量增加。
但是什么可变,什么叫不可变呢?
比如说香港的粮价最近上升,市场的米和奶粉被抢购一空,这是不是说需求定律是错的?因为外边的市场风声鹤呖,说有短缺问题。说东西进口不够快,大家就去抢。假如说今天宣布中国要跟台湾打战,那些大超市的米更要抢购一空。
那么这个问题就牵涉到其他因素的转变影响到需求变化,曲线移动了。但需求定律只能在这条线上,那这条线上哪些允许变,哪些不允许变呢?
处理其他因素的变与不变,是个很困难的学问,每个人的处理方式不同。我绝对接受,你说飞机常常出事,乘机的需求曲线是移动的。那么在这条线变动的时候,需求定律怎么处理呢?
如果你说什么因素都不变,只是价格变,这说不通的。什么东西都没变,价格又怎么会变呢?这是不对的。
那这条曲线里究竟什么变了呢?下雨和飞机失事使曲线移动了,这不是需求定律,因为需求定律只是在一条线上。
那么在同一条线上,究竟什么变,什么不变呢?你们听我说。第一,口味(偏好)永远不变,这是张五常定律。很多书里说taste(品味)是会变的,但我说口味永远不变。对不对呢?当然不对,口味是可以变的,但是我张五常不让它变。
为什么这么重要呢?因为如果允许品味变,那就完全没有约束力了,一个人跳楼你也可以说是品味变了,而品味是看不见的。
你们喜欢听莫扎特的音乐吗?你不喜欢听,每天听两个小时,两三个月就会喜欢。那是不是你的品味改变,还是你受了常听的影响呢?
你可以说他品味变了,也可以说是某种环境的改变使他的品味也改变了,这其中分别是很大的。品味改变我是无从知道的,但如果我说因为你的信息费用低了,或者是因为陪朋友听得多了,或者说你对音乐的理解多了,因此而改变了品味,(这是可以被观察到的)。
这两个选择我选第二个,我不是说人的品味不会变,而是说因为某些因素的改变,而使他的品味改变了,而我可以知道和指出那些因素。
所以在我来说,人的品味是不变的,要变就是那些环境等因素使其改变。(换句话说,品味是个因变量而不是自变量,其变化的原因是可以被观察和分析的。——乖乖注)
第二点,需求定律中的哪些因素可变,哪些因素不可变,在我的书里有解释。其中有三个原则,一、任何因素,如果可以影响价格变动的,就让它变;二、任何因素可以直接影响需求量变动的,不让它变;三、任何因素,如果可以影响价格变动,而价格变动又会影响其他变动,其他变动最终会影响量的变动的,这些中间的因素全都要允许它变。
我举个例子,假如因为某些政策或天灾人祸,黄油价格上升,这个变动(政策或灾难)是要允许它变的。
还是转过来讲更清楚些,黄油价格下跌,需求量增加,但是在价格下降的时候,对面包或某他跟面包一起吃的东西(果酱)的需求也有变化。因为黄油价格下降,所以黄油就用得多了,果酱就用得少了,而其他这些相关因素的下降,反过来又会再影响黄油价格下降。也就是说价格变动,影响了需求量变动,同时中间有些因素的变动,还会再度影响需求量变动,那中间这些东西要允许它们变。
再说一次,直接影响价格变动的因素,要允许它变;直接影响需求量变动的因素,不许它变,因为这样会导致需求曲线的移动;而在价格和量之间,能够影响它们的变化的中间因素,要让它们变。我认为这是最安全的看法。
也就是说,我要允许有越多变量越好,但是不能多到推翻需求定律。
再说一遍需求定律,是因为没有需求定律,就没有经济学。需求定律的变化很复杂,但关键就是一句,价格下降,需求量上升;价格上升,需求量下降。这是在同一条线上,这条线永远向右下倾斜,斜多斜少是弹性的问题,我们不用理,最重要的就是它向右下倾斜。
这条曲线可以向右移动,也可以向左移动,这是因为其他因素的影响。
这条曲线之所以向右下倾斜,要点在于需求量变动跟价格变动的关系是固定的,此起彼落。如果用函数来说,这个函数就永远是负值。
这条向右下倾斜的曲线,有的因素允许变,有的不允许变。但一定向右下倾斜,因为我们要知道一个人在面临代价转变时,他会怎样选择。(所以这个约束)一定要有。
而我们在建立理论的时候,从头到尾就是要找到推翻它的(验证方法),要推得很尽,从早到晚想着怎样推翻它。但是希望推翻不了。
找寻推翻的证据,就是验证;推翻不了,(理论)就被证实,这是逻辑的基础。
问题在于,这个需求量不是成交量,不能观察到,因此(验证)变得很复杂。但我们不能因此去寻找借口,比如说口味变了。一个人用功读书可以说口味变了,跳楼也可以说口味变了,这是永远不会错的事。
有机会看看这本书,我不是推销你们买的,你们可以去复印。
这几年我常常遇到很多同学,很想学经济,写了很多文章给我看,但求学无门,问我该怎么办。我老实说,我是爱莫能助,我已经七十几岁了,当年学习的时候是很幸运的,遇到这么多大师。你们知道我的品性,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当年在香港读中学就是这样,不同意就被老师罚站,留堂。
在美国时环境改变了,我说不同意,老师就会问你叫什么名,说多几次不同意,学校就传开了,这个中国学生是谁呀,是个天才,因为环境不同了。
我也很希望有机会问某个同学,这个同学是谁呀,但是我年纪太大了,现在是好学的学生很多,但环境不同,又遇不到大师级人物。
我不是遇到一个两个,而是跟成堆的大师为伍,哪一个教书的不愿意教好学生呢?所以当我听到这么多学生问我怎么求知时,我觉得很难。
你们只能靠自己,学好英文,好的文章要读,有些文章不用念。有的文章错的很厉害,但应该读,有的完全没有错,但不应该读,因为启发性不同。这些同学们一起互相研讨,我知道年轻人的困难,我当年学什么永远都是有老师教我。那时我在芝加哥大学,出了名的数学不行,但我学得快,一位很出名的教授庄逊说,张五常你一定要从事理论,因为你数学不够好,那时好几位教授说张五常在哪儿,我来教他数学,但我没有学。后来巴塞尔说得对,如果你学了数学,那你的思考就没那么精彩了,因为你就要看着方程式来想问题,而我是无拘无束的。
你们中间可能有很厉害的天才,但机会不多。我认为你们先要学好英文,从古典读起,斯密、马歇尔那些,错得很厉害。大思想家也是错的,一个人在适当的环境下,你怎么能看到他是错的。我当年读到研究院二、三年级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错的。无数大作我一看我就知道是错的,我们今天怎么不比200多年前的斯密懂得多呢,但他伟大,我不伟大。可以知道他是错的。今天任何一个学电脑的年青人,都比牛顿当年知道得多,所以你们应该好好学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