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网湖北省以钱养事 湖北省“以钱养事”改革再调查2



国家现在恰好有钱。京山县每年给农民的补贴,每亩已达120元,全县一年给农民的补贴超过一亿元。若拿出其中的十分之一,即1000万元给农技部门,农技部门就可以活得很好,农技部门就应该有推广农技的积极性了。农技部门的积极带来农技的普及,如前述计算,仅仅推广抛秧技术一项,农民就可以每年每亩获益50元以上。国家少发给农民每亩10元的补贴,农民却因为农技的普及,而每年每亩可以少支出(也就是多收入)50多元。这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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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1000万元?1000万元不仅可以非常好地养活京山县所有280多位乡镇农技部门的职工,他们一起来积极推广农业技术,就肯定不只是可以推广抛秧技术,而是可以主动地、有创造性地推广各种适合当地农村实际需要的农业技术, 他们会积极地引进技术,试验技术,示范技术,然后推广技术。一旦人的积极主动性调动起来,他们意气风发,他们就可以创造出众多奇迹。

实际上,京山县不需要1000万元投入到乡镇农技部门,因为乡镇农技部门,只有120名纳入到财政编制,其余160多人是经营部门的人员,他们过去就不是靠财政养活的。据说当前乡镇一级的农技推广,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人浮于事是中国所有机构的共同缺点。乡镇一级农技部门应该精简人员,精简到他们可以发挥最大的农技推广作用,而又不人浮于事的规模。120人可能正是一个较好的规模。乡镇农技部门重新定员定编,养好这120人,另外的一直靠经营收入的160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也就是说,京山县农技部门的改革,可能的一种方案是,将乡镇农技部门的经营与服务分开,经营部门的人员继续依据市场的逻辑来经营,这部分人员的收支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政府只是起管理作用,其他与政府和财政无关。这部分人,在京山乡镇农技系统中有160人。另外纳入到财政编的120人,是属于农技推广服务系统的人,这部分人大都是大中专毕业的具有深厚农技知识的专业技术人员,也是农技推广的核心骨干。这部分人,国家应该养好,不应让他们也去经营搞钱以养活自己,国家也有钱养活他们。一旦他们有了固定可靠的收入来源(国家拨发的),有了稳定的预期,则国家就可以通过各种考核指标,来调动他们为农民服务的积极性。农村因此可能出现一个政通人和,各方面都欢欣鼓舞的局面。

遗憾的是,京山县以及湖北省的乡镇事业单位改革,并非如此,而是走了市场化的路子。具体地,京山县乡镇农技部门的改革,首先是将所有乡镇农技系统的职工推向社会,对所有职工实行工龄买断,即每个人按工作年限,每年算一个月、每月算590元、最高不超过1.9万元工龄买断费,将所有乡镇农技部门的职工工龄买断,并与政府脱离关系,这些买断工龄的人,就不再是政府的事业单位职工,也不再是财政供养人员,更不再是干部身份了,而变成社会人员。然后,政府再从这些社会人员中招聘确定“以钱养事”的服务人员(被称为“公益服务人员”),每年或每两年一聘,面向市场招聘。京山县2006年的“以钱养事”改革,从过去有财政编但现在已是社会人员的120人乡镇农技人员中,重新聘用47人为乡镇农技公益服务人员。财政按每个公益服务人员每年1.5万元来付公益服务费。

以钱养事改革,财政支付给每个被聘用的农技服务人员的报酬,比过去是大大地提高了(过去每年收入只有数千元,现在可达1.5万元,几乎提高了一倍),这是应该的,且(很奇怪)县财政在以钱养事改革后,每年拨付给乡镇一级农技公益服务的经费,由之前的每年100万元,上升到目前每年200多万元,几乎上升两倍。一方面,乡镇农技部门留用的人员大为减少,另一方面县财政的支出大为增加。这样一来,农技服务人员推广农技的积极性就理应大为提高了。

其实不然。以钱养事改革将乡镇事业单位统一推向市场,事业单位以前是干部身份,现在转化为社会人员,他们每年由政府决定是否聘用,而是否聘用的依据是他们在前一年是否完成了政府花钱为农民买服务的服务任务,及这种服务的质量。因为是社会公益服务人员,是面向市场,是一年一聘的,所有这些之前的事业单位的技术人员,现在都不知道明年是否还被聘用,他们不可避免地产生临时思想,无长远预期。也不可能有主动性和责任心。

以钱养事,花钱买服务,但所有农业技术的服务,都是几乎难以测量,无法具体计算好坏的服务(用经济学术语,叫做“信息不对称”),京山县农业局将对农业技术服务的考核归纳为所谓“4十1”,其中“4”是每个公益农技员每年完成2000人培训任务,推广1—2个新的农技项目,扶持30个科技示范户,搞好病虫防治,其中的“1”,是其他各种重要临时考核的项目。但很显然,所有以上考核都可以通过形式来应付,因为某种意义上,实质内容几乎是不可控的。比如我们这次在京山孙桥调查,孙桥文化站站长就在忙于应付上面的形式检查,而其实际工作根本未做。

因为服务质量难以衡量,公益服务人员与其搞好服务,不如搞好与相关部门和领导的关系。乡镇考核,则搞好与乡镇的关系,县局考核,就要搞好与县局的关系。进一步,负责考核的乡镇或县局,完全可以用各种借口,将自己的关系户聘为公益服务人员。这样一来,面向市场的以钱养事改革,花钱买服务,服务的主体不仅没有预期,因此没有责任心,而且服务主体的技术能力本身也可能成为问题。

掌握一门技术是要成本的,因为技术有专用性,一旦出现第二年不会被聘用的可能,则其专用技术就没有意义了,损失就极其巨大,因此,也就无人敢真正去学一门专用技术。乡镇事业单位,包括农村的任何一个部门,都是需要经过长期训练甚至包括对当地特殊乡情村情的了解,才可以具备这些专用知识的。但专用知识在市场的不确定下面,其风险就极高,其投入就是不理性的。也因此,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如果说,今天以钱养事还有这些专用技术人员在市场上等着政府去购买服务,则这些在过去年代形成的专业技术,在今后就不会再有。即使现在的专业技术人员,在如此巨大的风险下面,也会深悔自己“学错了手艺”。京山县乡镇一级农技系统目前被聘服务人员平均年龄已经45岁,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且他们的知识已经陈旧。但现在大学生谁也不愿意再到乡镇作预备农技公益服务人员,等在那里让政府去购买。

以钱养事改革后,京山县乡镇农技部门(假若还可以称之为部门的话,但全县1/3的农技站所的房子都已变卖)所有农技人员都对前途深感渺茫。一聘最多三年,随时可以解聘,现在虽然年轻,但人生的黄金时间都被人拿在手上,等到哪一天解聘了,专用技术也无用处,再另外创业恐怕也来不及了。因此,与其等在乡镇半死不活,不如现在外出打工。京山县120名财政编的乡镇农技员,年轻的和学历高的都外出自谋生路去了。京山县农业局吴局长说,最近几年,甚至在国家出台“三支一扶”政策的背景下,湖北全省除仙桃市招到几个农业大学的学生进农业系统外,全省其他县市农业系统未能招到一个大学生。原因很简单,现在谁还敢到乡镇工作?他们到乡镇即使当时被聘为农技公益服务人员,他们也永久地失去了向上升的通道,而之前他们是有干部身份的,只要他们努力干,是可以一步步向乡镇机关、向县局上升上去的。他们曾是县乡干部最主要的后备力量。

 

三、

听京山县孙桥镇农民讲,京山南边一个乡镇现在有一种特别适合撤播的油菜品种,叫“撤播王”,去年本村曾有农民走亲戚时,带回来种过,产量与移栽油菜不相上下。我们调查的国庆期间,正是秋收已过,冬播开始的阶段,油菜育苗正在进行当中。冬播油菜是京山农村的主要冬季作物,油菜的特点是,移栽可以增产,移栽亩产量可以高达500斤以上,而撤播产量一般只有100多斤。移栽的问题是所要人工多,劳动强度大,若撤播产量可以达到与移栽不相上下,那农民该会多么地欢迎这个“撤播王”啊。县农业局张总工程师告诉我们,“撤播王”的产量无论如何还是比移栽要低,但若技术过关,产量也可以达到移栽的90%,这也可算作不相上下了。撤播的主要难题是油菜苗间距不均匀,难以合理分配营养面积,因此需要间苗。但无论如何,推广撤播,对于节省农民的劳动时间,减轻农民劳作强度,乃至提高农业产量,都大有好处。

2007年底到鄂西建始县调查,吃惊地发现,最近几年,建始县农村出现了严重的冬季抛荒,以前冬播油菜面积极大,建始甚至是全国油菜生产百强县,但我们调查的乡镇,最近几年甚至一棵油菜也没有人栽,原因是宜万铁路修经建始县,铁路需要大量农民工,每天普通的农民工价格也在50—70元,这样一来,本来当地无价的劳动力,一下子与全国劳动力市场接了轨,农民种田就要计算劳动力投入的成本,一旦计算成本,油菜移栽这样十分耗时的农业生产,根本就是亏本的,因此,无人再愿移栽油菜。糟糕的是,几年前,宜万铁路修通,铁路部门不再需要民工,虽然农民工的劳动力价格仍然在那里,但有价无市。而虽然劳动力有价无市,大家都闲在那里,但毕竟劳动力是有了价格,种田总不能亏本,那些特别耗时农业因此仍然没有人去从事,油菜移栽的亏本生意也就一直没有人再去做,建始县由油菜百强县,一跃而成了油菜光头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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