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从来就不曾虚妄地将经济和社会发展希望寄托在以服务业为基础之上，而是始终坚定地奉行以制造业为基础的方针，正是这一点奠定了中国经济增长稳定性的基础；不断提升制造业结构又是中国数十年如一日的追求，尽管追求的方式方法、具体目标因时而异。全球性经济危机正在深刻改变中国先进制造业发展的外部环境，置身于一个全球贸易依存度最高的大国，中国先进制造业必然要受到全球性经济危机的负面冲击。
改革时期中国经济发展的最突出特点之一就是对外贸易增长快于国民经济总体增长，推动中国对外贸易依存度持续上升到全世界最高水平。1978—2008年间，不考虑价格因素，中国名义GDP从3645.2亿元增长至300670亿元，增长81.48倍，年均增长15.8%；出口额则从97.5亿美元增长至14285.5亿美元，增长145.52倍，年均增长18.1%。中国出口增速明显超过同期GDP增幅，中国外贸依存度随之跃上了全世界其他大国所无法比拟的高度：其他大国外贸依存度通常很少达到30%，即使以外向型经济而著称、号称“贸易立国”的日本，2007年其GDP为45690.31亿美元，出口额、进出口总额分别为13340亿美元、7130亿美元，外贸依存度不过29.2%%，出口依存度为15.6%；但中国外贸依存度1995年就达到了39.7%，近年一直在70%左右，只是在2005年汇率改革后才由于人民升值而趋向下降，2007年外贸依存度为64.4%，出口依存度为36.1%； 2008年外贸依存度为58.3%，出口依存度为32.5%。由于先进制造业产品多数属于高档消费品和投资品，经济景气时期购买多，在经济萧条时期则沦为削减预算的首选，所以，在外部经济景气、出口高速增长之际，中国机电产品、高新技术产品出口增长快于出口总额增长；而在外部危机之际，这种增长格局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逆转。 根据海关统计，2008年中国出口14285.5亿美元，增长17.2%；其中机电产品出口8229.3亿美元，增长17.3%，领先于出口总额增幅的差距缩小到0.1个百分点。其中，电器及电子产品出口3420.2亿美元，增长13.9%；高新技术产品出口4156.1亿美元，增长13.1%，均低于出口总额增长；只有机械及设备出口增幅（17.5%）略高。2009年1月份，中国出口904.5亿美元，下降17.5%；机电产品出口491.4亿美元，下降20.9%，降幅比出口总额降幅大3.4个百分点，占同期我国出口总值的54.3%，比去年同期回落2.4个百分点。与此同时，正在兴起的全球贸易保护主义风潮还将令中国先进制造业面临进一步的贸易壁垒。 此外，由于我国太多的出口商品缺乏自主研发先进技术、知名品牌、流通渠道等核心竞争力，主要依靠价格和支付条件等方面的优惠来吸引海外客户，中国出口商对国外进口商提供的延期收款额（即出口商的赊销）大幅度增长并居高不下。在《2007年中国国际收支平衡表》上，资产项目中，贸易信贷的借方为238亿美元，其中长期16.66亿美元，短期221.34亿美元，表示该年我国出口商对国外进口商提供了238亿美元的延期收款（即赊销出口了238亿美元）。假如危机深化导致海外客户大面积违约，我国赊销出口呆账损失将极为可观。 不仅如此，在国内市场上，外部经济危机也将令中国先进制造业遭遇双重冲击。中国近年来的经济增长带有鲜明的出口拉动特征，货物和服务净出口对中国GDP增长的贡献率在1990年达到50.4%的最高点，2005年以来在20%左右，出口萧条正在抑制企业投资意愿和能力，对中国先进制造业构成了进一步的向下压力。 此外，正在兴起的全球贸易保护主义并不仅仅局限于那种旨在保护国内市场的传统保护主义，还包括旨在夺取海外市场的进攻性保护主义。因为经济危机也大大增强了各国争夺海外市场的动机，相信各国将更多地运用财政、金融等项工具支持本国企业夺取海外市场。且不提其他素有政府干预传统的国家，且不提在近年石油繁荣中备受“荷兰病”折磨的俄罗斯制造业正在获得政府出口补贴，即使在美国这个一向忌讳“产业发展政策”之类词汇的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大本营，奥巴马经济刺激计划的突出特点之一也是通过减税、加速折旧乃至直接投资等方式向可再生能源、IT等行业提供大规模财政投入。美国几乎所有制造业也都极力开展游说，力图从经济刺激计划的资助中分一杯羹。这样，依靠政府财力支持，其他国家相关产业在国际市场上开展倾销的能力可望大大增强。 当此之时，中国先进制造业如之奈何？在指导思想上，中国必须坚持发展先进制造业、特别是自主创新先进制造业的方针。经过十多年实践，我国一度盛行的“市场换技术”策略总体上已经基本被证实不过是个幻想，至少在很多领域已经彻底失败。为了给我国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创造动力，为了给我国国民创造尽可能多的体面就业机会，我们必须坚定不移地走发展自主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之路。 与此同时，在国内政治经济基本面稳固的前提下，外部经济金融危机完全有可能成为中国推进产业升级、进而加快摆脱外部经济冲击影响的良机。为什么？在宏观层次上，不管是国家，还是行业、公司，其增长前景绝不仅仅取决于绝对指标，更取决于相对指标。因为存在利益分配问题，在这个危机时期，绝对增长速度大家都在下降，有潜力的国家和行业尽管绝对增长速度也在下降，但相对增长却在加快，也就是说其增长率超过竞争对手的幅度扩大了，这样，在复苏时期就能够得到更大的份额，更多的收益。 在微观层次上，中国先进制造业部门可能迎来提高世界市场份额、乃至绝对扩张的契机。中国传统大宗出口制造业产能、出口量占国际市场份额动辄高达百分之八九十，这样，整个国际市场萎缩，中国的这些行业不可能扩张。假如中国某种纺织品年生产能力和出口量是9000万平米，世界市场景气时期年销量是1亿平米，到了萧条时期降到9000万平米，我们不可能指望这个时候中国的生产和出口还保持在9000万平米，遑论提高。但中国某些先进制造业不同，它们产量和出口量占世界市场份额小，可能只有百分之一二十，有可能在整个世界市场萎缩的时候实现增长。假设英国景气时期手机年销量1000万部，其中中国制造可能只有100万部；萧条时期年销量降低到了500万部，但其中中国制造完全有可能提高到300万部、400万部。繁荣时期利润空间大，终端销售商、厂商可能没有动力从中国进货；正是在经济萧条时期价格竞争激化，终端销售商、厂商利润空间缩小，订单和生产向中国转移的动力反而会加强。正因为如此，中兴通讯等一批在自主创新方面着力较多的先进制造业企业在危机时期反而实现了增长，中兴通讯生产的手机原来主要是向拉美、东南亚出口，金融危机加剧后来自美欧等发达国家的订单反而增长了。而且，国家对这些行业的扶持力度也会比较大，2月4日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就审议并原则通过了装备制造业调整振兴规划。 不错，在近几个月的出口下滑中，机电产品等先进制造业“一路领先”，纺织服装等传统大宗劳动密集型制成品出口则逆势上涨，但这种局面至少部分源于传统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和先进制造业海外竞争对手抗冲击能力的差异。中国传统劳动密集型制造业的海外竞争对手集中于发展中国家，先进制造业的海外竞争对手则集中于发达国家和新兴工业化经济体。随着危机从美欧扩散，发展中国家宏观经济和社会稳定性的弱点暴露无遗，所受损害反而有超过美欧之势，其政府稳定宏观经济、救援危机部门的能力也弱于发达国家和新兴工业化经济体。因此，危机发展至今，中国传统劳动密集型制造业的海外竞争对手已经倒闭了相当一部分，原本被他们分流的订单不能不转移到中国来；中国先进制造业的海外竞争对手则还可以继续挣扎一段时间，订单转移的效果还不足以充分体现，但中国先进制造业相当一批海外竞争对手的末日终究是要来临的。当然，由于发达国家贸易保护主义会在防止“就业机会流失”的旗号下遏制本国企业向其他国家投资转移生产能力，特别是转移先进产业生产能力，中国要充分利用这一潜在机遇，只有更多地依靠内资企业自主创新一途。 在这种形势下，中国先进制造业的稳定和振兴需要从国内、国际市场两个方面着手。中国政府扩大内需的努力正在给先进制造业创造较好的国内市场环境，我们需要关注的是发达国家进攻性保护主义上升的趋势，因为这一趋势与我国发展自主先进制造业的努力和意图矛盾将日益加剧。对此，我们需要积极转换思维，不要仅仅是将自己当作被动的贸易伙伴保护措施候补受害者，而是要尽可能积极主动地为我们的产业争取公平待遇，立刻开始分析美国和其他主要贸易伙伴经济刺激计划中产业发展政策内容是否构成了违反世贸组织规则的违规补贴，并在这两年在国际通行规则框架下适度增加运用反倾销、反补贴、保障措施等工具，为国内产业（特别是重点发展的先进制造业）创造更公平的竞争环境。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并不等于无差异地反对一切贸易保护措施，因为发展中国家有权为了发展而适度运用贸易保护措施，这是国际规则认可的发展中国家权利；既然有些倾销的外国产业要往中国商务部产业损害调查局和公平贸易局枪口上撞，我们也就不必太过客气。在国际市场上，中国先进制造业需要充分利用危机在海外投资、采购先进技术和装备、促进生产转移等方面创造的机遇。 作者：梅新育（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副研究员，经济学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