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常吃湖南菜的中国人不会不知道“攸县香干”的名号。但现在这个和美食挂钩的地方正因为食物处于一场风暴中。 5月28日，湖南攸县农民曹福社接到了一个他担心已久，但是终于打来的电话。这个电话来自米厂。曹福社被告知，5月29日他收购稻谷的价钱每100斤最高只能定在118元了。这让他愁容满面。 每100斤稻谷又降低了2元钱。就在5月28日，曹福社以120元每100斤的价钱收到了8吨稻谷。这样的愁苦和烦恼，在攸县当地的农民那里随处可见。自从镉米危机爆发以来，这些庄稼人的头上，犹如高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现在终于掉下来了。 就在5天前，也就是5月23日，广东省食品安全办公室公布了120批次重金属镉超标的大米名单。这些大米主要产自湖南、江西、广西和广东本省。一时间，举国震惊。 4年前，深粮集团从湖南采购上万吨大米，经深圳质监部门质量标准检验，该批大米质量不合格、重金属含量超标后，2009年的那次镉米灾难让人记忆犹新，而4年后，广东省又一次披露了不合格的大米。 此次湖南镉含量超标大米的重灾区，是该省的攸县。湖南大米镉超标所涉及的11个大米生产厂家中，有5个位于攸县。 继今年3月份湖南最大的米市兰溪米市因大米镉含量超标致不少米企停产后，此次攸县的米企因大米镉含量超标不仅导致稻谷价钱持续下跌，大米销售也减半。 对于攸县的农民们来说，他们最担心的，是今年的稻谷能不能卖出去，如果确定大米中的镉含量超标是因为土地受到污染，如果不种水稻，农民们也不知道他们以后能种什么。 镉米危机致粮贱伤农 在惶惶不安的攸县人当中，曹福社是一个典型。家住湖南省攸县桃水镇诸家桥村的曹福社，与其说是一位农民，不如称他是一位老板更恰当。因为种水稻只是他的副业，收购稻谷才是他现在的主业。两辆货车和手下的8个工人，让曹福社的生意在过去还算不错。 就在12年前，曹福社还在广东的增城做包工头。自从回家做起收购粮食的生意后，他很快就成为当地大名鼎鼎的“粮食经纪人”。 在产粮大省湖南，曹福社发现粮食流通的利润很大，做“粮食经纪人”不比做建筑赚钱少，这也是他放弃做包工头的原因。 2012年，对很多当地的农民来说，是美好的回忆，也是曹福社生意最好的年头，他在这一年收购了近4000吨粮食，也由此获得“株洲粮食经纪第一人”的美称。而且，通过12年的打拼，曹福社收粮食的地盘不断扩大，就连周边的衡东县的大部分乡镇也被他占领。 为了表彰他对收购粮食的贡献，衡东县粮食局送给曹福社一面锦旗，上面写有“诚信收粮，荣誉千家”的字样。 曹福社把这几个字印在名片上，这成了他每天四处奔走收粮的招牌。现在，曹福社既给国家粮库收粮，也给当地米企收粮。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5月下旬，攸县这个与广州市相距1200里地的湘南东部小县，是继湖南益阳后又一个因大米中重金属镉含量超标引发关注的地方。 其实早在今年3月那次湖南益阳大米被查出镉含量超标后，攸县的稻谷收购价钱就大受影响。 每次收完稻谷，曹福社都会得到收购方开的一张业绩单据，那也是他年终能拿到米企分给多少奖金的凭据。 曹福社出示一张日期为2013年3月5日的单据显示，他当日收购的稻谷每100斤的价钱还高达130元。然而，自从3月湖南大米被检测出镉超标后，稻谷的价钱一直下滑，直到现在每100斤稻谷收购价钱跌至118元。 这让种植水稻的农民们大受打击。曹福社在收购稻谷时，总是见到不少农民们因价钱过低不得不忍痛卖粮。 在中国的农村，凭经验来说，如果不尽早卖出去，一旦稻谷霉烂影响品质价钱就会亏本。受访的农民都知道稻谷价钱一直下跌，但他们却很少知道是因为镉含量超标。 不过，相对于农民来说，“粮食经纪人”的损失还不是很大。大米镉含量超标对曹福社的影响并不大。他每收购1吨大米的利润，基本维持在100元左右。 用曹福社的话说，只要农民还有稻谷卖，只要米企还要稻谷，“粮食经纪人”的生意就可以做下去。当然，这个前提很明确，只要还有稻谷卖。如果真的连稻子都种不下去了，商人和农民都会一损俱损的。 种田利薄，卖粮日难 大米因镉含量超标导致销售难，不仅直接影响到农民去年种粮的收入，让他们更担心的是今年的稻谷能不能卖出去。 本来，物价不断上涨早让种田成本水涨船高，仅种子、农药、化肥、人工等成本，就已经让原本成本高昂的种植业利润捉襟见肘。 而如今大米被检测出镉含量超标，这对产粮大省湖南的农民们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66岁的谭德玉，是攸县石羊塘镇南田村村民。这位一辈子都在种田的老农民，今年早先种了3亩田的早稻，现在又种了2亩田的一季稻。然而由于种粮食赚不到什么钱，这位勤奋的老人只能靠他的另外一份工作补贴家用。 准确地说，谭德玉还是一名泥瓦匠。他农忙时种田，收的粮食留足口粮余下的全部卖掉，农闲时就给人建房赚钱。 跟中国其他地方的农民一样，微薄的收入让谭德玉不得不过度操劳，这让他看上去年龄远不止66岁。 由于他的老伴身体不好，全家的稻田基本由谭德玉一人耕种。虽然人工可以不算钱，自己出力干活就行，但农资的成本对他来说依然很高。 谭德玉家的稻田，每亩需要稻种4斤，每斤稻种的价钱是15元，一亩田仅购买稻种就要60元钱。肥料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谭德玉称现在种水稻很少用钾肥了，一般只需要尿素、复合肥就行了，每亩田购买肥料至少需要100元钱。 机耕和机器收割的成本也很高，按照谭德玉今年请人机耕和去年机器收割的价钱，每亩田又得需要240元钱。农药自然也耗资不菲，每亩田打4次农药又需要80元钱。所以算下来，谭德玉每种一亩田，仅购买农资和租用机器的钱至少就要480元。 如果家里缺少劳动力，请人的工钱是1个工要120元。每亩田至少要3个工，这就是360元钱。 但每亩早稻单产最多也就900斤，每百斤稻谷销售价格在120元左右，减去高昂的生产成本，谭德玉种一亩地实际利润不到500元。 自从湖南大米被查出镉含量超标以来，曹福社明显感觉到大米的销路大不如以前，至少是现在不少米企关门，尚在营业的企业对稻谷需求也不及往年。 毫无疑问，本次镉米风波对攸县农业打击甚大。在广东公布的湖南镉超标所涉及的11个大米生产厂家中，有5个位于湖南省的攸县。官方数据显示，攸县种100亩农田以上的农户有200多户。今年全县共落实早稻播种面积44.9万亩。 与曹福社相熟的那些农户们，除了抱怨现在的稻谷价钱太低，他们更担心今年的稻谷能否卖得出去。 按照攸县农业局的说法，种田大户种一亩早、晚稻成本在800元左右，如果种植面积达到500亩田，一年的成本在40万元以上。 在曹福社看来，攸县的大米被查出镉含量超标，对以后水稻种植的影响在短期内无法根除，尤其会影响到今年稻谷的销售。 中华粮网易达研究院院长孙忠在近期赴攸县调研后预测，今年攸县启动早稻最低收购价预案的可能性相当大，否则很有可能出现卖粮难现象。 孙忠表示，粮价低迷的状态仍将持续，今年新早稻价格恐难达到国家制定的最低收购价标准132元/百斤。 大米销售减50%以上 农民日子不好过，米厂的情况也很艰难。位于攸县大同桥镇的大板米厂，是此次大米镉超标时两度“上榜”的米厂。紧闭的铁门和安静的院子，说明该厂完全处于停产状态。 大板米厂附近的村民表示，已经停工了。以前能见到送稻谷和拉米的车辆，现在什么人都见不到了。 其实就在今年3月底，广东省首次检测出湖南部分大米镉超标后，产粮大县攸县的米企就遭到波及。
曹福社记得，当时米企的销量大幅下滑，听说很多地方都不要湖南大米，所以不少米企只能减产甚至停产。 由于大米的销售渠道受阻，加上价格下跌太大，攸县的大米加工企业在1个月前就基本处于半停产状态。 即便没有镉含量超标的影响，攸县的米企利润也不大。除去收购、运输、加工等成本，他们大都依靠薄利多销维持运转。 一袋重50斤产自攸县的大米，对外售价在100元左右，但以前收购稻谷的价钱就是每100斤130-135元。 曹福社在一年的生意中，与他合作最多的就是株洲市湘东仙竹米业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仙竹米业”），该公司是湖南省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 用曹福社的话说，仙竹米业是攸县的名牌大米企业。虽然他一直跟仙竹米业有大量的业务往来，但明显感觉到仙竹米业今年的业绩也不如往年。 跟早先受波及最大的湖南最大米市益阳市赫山区兰溪镇的兰溪米市一样，攸县的米企现在也大都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 如果镉含量超标的影响仍将持续，与攸县的农民们相比，攸县的米企就更是难上加难。 攸县一大型米企老板表示，现在即便停产，仅机器的保养维修费等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长期下去很难承受，只能关门改行了。 来自攸县农业局的数据显示，攸县共有省级龙头粮食企业3家，市级龙头粮食企业5家，国有粮食企业2家，这些企业都是以生产大米为主。 攸县数位受访的米企老板表示，受大米镉含量超标影响，今年大米的销售量与去年同比减少50%以上。 尽管老板们都为自己叫屈，大米镉含量超标与他们无关，但原本有合作的不少客户都取消了订购合同。 大米都卖不出去了，还开米厂干什么？上述攸县大型米企老板表示，如果持续下去，那就只能亏本。若不尽早关门，就只能亏得更多。 污染太重 “弃耕”阴影浮现 种了一辈子水稻的谭德玉，至今仍然不知道镉为何物，更不知道他种植的水稻很可能已经是镉含量超标。除了他以外，攸县的大部分农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种植的水稻产出的大米，现在正在因为镉含量超标而滞销。 从农民到米企，攸县的整个大米产业链都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冲击。因大米镉含量超标，这个并不为人熟知的小地方，近期也频现于报端网络。 游走于农民和米企之间的曹福社，对攸县的大米情况太熟悉了。如果大米镉含量超标是因为土地污染，他最担心的就是以后还能不能种植水稻。 攸县是湖南“四大产粮县”之一，年均商品粮贡献率占株洲市2/5左右。该县在2012年水稻种植总面积99.5万亩，总产稻谷48.44万吨。 虽然稻谷产量巨大，但跟中国大部分地方一样，农业种植在攸县的财政比例中微乎其微。由于攸县是矿产大县，在攸县的整个财政收入中，当地政府更看重的是煤、铁等资源。 一份官方数据显示，攸县在2010年的财政收入突破13亿元，同比增长42.51%。其主要来源是煤铁、房地产等。 到了2012年，尽管煤铁矿产品减产降价、土地经营性收入减少、工业企业税收普遍下滑，但其财政收入高达22.2亿元。 由此可见，农业增收对全县的财政收入影响不大。即便大米镉含量超标影响了整个攸县的大米销售，对该县财政税收的影响也是有限的。 但如果确定大米中的镉含量超标确因土壤污染所致，攸县的稻田可能就不能继续耕种了。 在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环境科学与工程系教授王敬国看来，重金属一旦进入土壤，想要把它去除很难，如果重金属超标严重，只有放弃种植水稻。 谭德玉并不知道稻田不种水稻以后，他可以在稻田里种什么，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其他几位攸县的种粮大户在受访时也表示，他们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如果不能种植水稻，种植别的作物也一样会镉含量超标。 种植水稻担心卖不出去，若不种植他们也照样得为土地支付租金。这让种粮大户们陷入了两难。 一位刘姓种粮大户表示，若今年的稻谷真卖不出去，那就只能先把租来的土地退了，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