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差点忘了登陆。”又到了每周追新番的时间。像往常一样，张丽容（女，22岁，学生）熟练地点开《进击の巨人》最新一集的视频页面，随即想起，不登录没法发弹幕。 登录准备就绪。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全屏模式。“弹幕好热闹，挡住画面了都。”小张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关掉弹幕，想了想还是不舍得错过精彩的吐槽，忍了。继续。 第十分钟，屏幕上方忽然飘过一大片内容雷同的弹幕—“兵长一米六”，不是很整齐，但已足够震撼。兵长是这部动画片的主角，嘲笑他的身高是观众们的传统娱乐项目。 小张来了兴致。空格键暂停，噼里啪啦一通，回车。屏幕上飘过一条新弹幕—“空山新雨后，兵长只有一米六。”这条弹幕带绿色框框，以示那是主人小张所发。小张满意地一笑，继续。 进度条渐渐走到了头。弹幕史上平凡的24分钟结束了。 弹幕本质：小伙伴们围观群聊 “弹幕”是什么？到底念dàn mù还是tán mù？ 对于大部分远离二次元的人来说，这个词显得很陌生。弹幕，本意指射击游戏中密集的子弹像一张幕布一样飞过。而今天，弹幕爱好者们用的是它的比喻义—当你观赏视频时，用户们的各种评论会从屏幕上方缓缓飘过。如果评论很多，就会形成铺天盖地的效果—这就是“弹幕”（dàn mù）。 弹幕爱好者的乐趣在于一起分享弹幕的“即时吐槽”功能。大家一起，一边看剧，一边同步分享笑点和槽点，“就好像听郭德纲的相声时，全场喊‘噫’一样”。 弹幕模式很年轻，即便是它的发源地—日本的Niconico动画网站—也还不满7岁。目前，国内ACG界人人皆知的“A站B站”，即AcFun和Bilibili，也是此类弹幕视频网站的代表。二次元的世界一直是孕育弹幕文化的土壤。 虽是ACG的产物，但近年来，弹幕开始走向三次元，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电视剧《龙门镖局》都火在了弹幕网站上。8月，《龙门镖局》热播时，编剧宁财神也跟着一起刷弹幕，“最多的时候同时在线几万人，看着大家把每个隐藏的槽点都挖出来，那种成就感，真是难以形容”。弹幕的“再创作”兴致也给了宁财神灵感，他打算参考弹幕中的意见，重新剪辑一版《龙门镖局》—“省得你老埋怨他们不走镖”。“弹幕的精彩吐槽，也会转换成台词。弹幕让我更清晰地了解观众的心理状态，修改方案也更具体高效。” 弹幕模式：偶尔喧宾夺主 弹幕是一群人的狂欢。《舌尖上的中国》每每出现美食镜头，就会出现弹幕纷纷，“流口水”“舔屏幕”；动画片里，意外情节发生之前，大量弹幕预告飘出，“前方高能预警”；弹幕甲说了一句主角坏话，弹幕乙出来反驳，“××很萌的，你们不要黑他”；甚至当视频由于故障被卡的时候，都会被弹幕刷屏，“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突然一个笑点到了，然后满屏的‘哈哈哈哈’飘过去，这份感觉，相信看过弹幕视频的人都懂。看普通视频，自己一个人在电脑前边儿笑，久了挺没意思的。”AcFun站长赛门接受了时代周报记者的采访，他自己显然也是个弹幕爱好者。 传统留言只能显示在视频页面的下方，造成滞后，互动感不强。相比之下，弹幕更容易在恰当的时间点上发出，吐槽精确，高度同步给了观众强烈的参与感，有网友觉得，看弹幕视频，“就好像小伙伴们围在一起边看边聊”。 当然有时也会出点岔子，如恶意评论。除了违法言论，A站明确规定，刷屏、剧透、广告、攻击他人等，都属“恶意评论”。如《名侦探柯南》中，如有用户一早公布“此人是凶手”，这条弹幕会在发现的第一时间被删除。“剧透非常影响其他观众的感受，基本五个字就能毁掉一部片子。”赛门解释，“我们有专门的管理后台，审核弹幕是靠人工排查加用户举报”。 “其实电视上早就出现过类似的东西，”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李幸认为，弹幕其实跟电视的流动字幕有点像，多是观众留言选登、节目预告等内容。但发展至今，弹幕已不仅仅是围绕视频内容而展开的简单评论，而是升级成为一种“互动的视频再创作”。 有时，这种用户再创作的精彩程度甚至喧宾夺主，超越了视频本身。赛门甚至觉得，“很多时候视频只是一个载体、一个平台，弹幕才是大家关注的点。”这一幕，恰如金圣叹批注《水浒传》，脂砚斋批注《红楼梦》。这些批注发掘了字里行间的隐喻和作者的创作意图，和翻译一样，让原文焕发了二次生命。其他读者还可以对批注再做出回应，形成讨论。 弹幕用户：宅人们的孤独 弹幕用户和ACG界一直有很大交集。即使弹幕视频网站内容多元化的今天，用户群体的中坚力量依然是ACG爱好者们。 “弹幕网站起源于日本，而日本视频里，动漫内容是王牌。”赛门认为，弹幕文化的起源和ACG密切相关。“ACG用户有自己固定的爱好圈子，也喜欢分享。而且他们尝试成本低，什么都愿意去试试，越搞怪越新奇越好。”弹幕给了热爱日本动漫的人一个交流的平台。 “这个群体有他们自己的世界，还创造了很多词汇，外人都不懂。”李幸教授的本科生中有几个动漫迷，有一次他们说“带感”，“当时我没听懂，其实就是很有感觉的意思，也不是很复杂。”
“弹幕视频网站的用户有个共同特质，就是‘孤独’。ACG更‘孤独’。”赛门觉得依靠弹幕能消除一部分网络时代的孤独感，“弹幕这种形式很热闹，能让人不孤独。只有生活中‘孤独’的人才会真正体会到，在弹幕视频里寻找跟自己一样的人是件多么上瘾的事儿。只要同一个笑点或者泪点，弹幕里有和我一样想法的，就会觉得有人理解自己。” “这种形式，社交生活十分丰富的欧美观众看来不太能理解，在国内却会慢慢有市场。现在的中国宅人太孤独了，而且未来的中国宅人会越来越多。”关于宅人的定义，赛门觉得不能单纯引用日本宅人的概念，“在我看来，只要是将业余生活都寄托在家里、网上的人，都是宅。”（如切换到弹幕模式，此时屏幕上应飘过一大片诸如“躺枪”）。 “AcFun的用户主要是学生和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其实国内年轻人很悲剧，大家一说出来玩就是唱K，或者夜店。但是唱K没有交流，夜店就更别提了。每个人都想跟其他人说说话。” 总有父母辈的人抱怨，每到家庭聚会，饭桌上的晚辈老是低头刷手机，不知在忙什么。线上天涯咫尺，线下咫尺天涯。“其实很羡慕美剧中那样的生活，几个好友能经常围在一起喝咖啡、看电视、扯闲篇。”一位弹幕用户由衷地说。 弹幕发展：A站B站两条路 未来的弹幕网站会不会一直锁定在ACG小圈子里？眼下，AB两站正在走两条不同的路。“B站是集中部分用户，但A站想扩展，让更多‘孤独’的人进入这个大家庭里来。”赛门介绍，“主要体现在内容导向上，我们更‘世俗’，一些非ACG的内容我们也会引入。只要是有趣的、适合弹幕分享的，我们都会尝试，而不会限制在ACG这个领域。” 外围群众的涌入，会不会冲淡原先小圈子强烈的“共鸣感”？“会，而且很明显。”赛门给出了答案，“很多ACG用户流失了，觉得这里不是ACG网站了。”近年来，A站的部分用户转投B站，这是原因之一。 “目前我们也没找到特别好的权衡方法。但我个人的想法是，弹幕网站是所有人都可以来的，不属于哪个圈子。一个给大家驱赶‘孤独’的地方，不应该关上门。当然如果有不速之客，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踢他屁股让他滚蛋。” A站想走出去之时，其他视频网站正尝试着走进来。2012年9月，土豆网推出“豆泡”，号称“国内主流视频网站首个弹幕式交互视频产品”，但并没有引起想象中的轰动，AB两站的弹幕地位也未被撼动。其实早在几年前，56网和六间房等曾经的主流视频网站也提供过弹幕服务，但因用户群体较杂，造成混乱，只能作罢。 知乎网友“青嶺”分析，“看看大众视频网站的评论区吧，除了针对视频本身的留言，还有各种互掐，各种复制粘贴的废话和广告”，如果将弹幕推广到这些网站，很容易变成混乱的骂战工具，从而不得不被视频用户屏蔽，完全失去弹幕的意义。 “据说出过事，弹幕是实时发布的，太难控制了。”李幸认为“即时性”是弹幕最大的亮点，也正是它的难管理之处。 除了管理上的麻烦，赛门对潜在的竞争对手们另有理解，“一个商场里的茶馆和一个巷子里的茶馆，你觉得哪个会更有茶馆的风味儿？弹幕是个文化产品，需要针对性比较强的运营，不是搭个戏台就能唱好的。除非优酷这样的站点全面推行弹幕并且严格管理，否则就和视频可以调音量一样，只是个‘功能’而已。” 弹幕未来：被脱宅者无情抛弃 赛门介绍，在中国，弹幕一直都游离在主流视野之外。目前国内的主流视频网站大部分没有弹幕功能。“你可以看看国内视频网站主打的电视剧，本质上是把客厅的电视机搬到卧室里去了。而弹幕互动是对视频的再创作，这个需求在国内主流视频用户里还是比较小众的。” 但赛门觉得成长环境在变，人对内容的接受方式也在变，“我们父母一辈会跟着电视剧里的人笑或者哭，他们关注的是剧本身。但到了我们这一辈，我们更喜欢边看戏边点评，说出自己的想法观点。微博的成功证明了这一点。” “传统用户的习惯就是老老实实看视频，传播过程是单向的。即便我当时有感慨，也不会主动地反馈。人其实天生是有反馈能力的，但长期的习惯使人丧失了这种功能。习惯的退化是很快的。”李幸教授是“50后”中比较善于接受新事物的，他这样分析。 由于用户习惯的差异，目前，弹幕还没有完全冲出二次元，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如果现在这群热衷弹幕的年轻人长大后成了“主流”，还会不会继续将弹幕文化发扬光大？ 赛门不乐观，“年轻人长大有了自己的家庭事业，可能不那么‘孤独’了，对弹幕的需求也会慢慢降低，有个词叫‘脱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目前来看，弹幕更像是人生某个阶段的过客。” 李幸说自己在课堂上做过关于弹幕调查，他发现大学生们都懂一点，但经常玩的人不多。“一是大家要读书，还有就是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步入主流，不玩这个了。一代一代长大了，就会回归传统，回归主流。” 扫盲词典 1.ACG：英文Animation、Comic、Game的缩写，动画、漫画、游戏的总称。在日本，上世纪90年代时此三项产业已紧密结合，内在本质高度统一，即都有着对虚拟角色和虚拟环境的创造，都能建立让受众瞬间直达理想国的精神通道。 2.二次元：原意指二维的平面空间， 现常用于指ACG领域所在的平面世界。与之相对的三次元则是指现实世界。 3.新番：一般指最近（或即将）出的动画。源自日语词汇“新番组”，意思是新出的影视节目。 4.刷屏：在视频内大量发送弹幕，导致屏幕被遮挡或者已存在的弹幕被覆盖。这种行为有时是因为内容过于精彩，观众情不自已纷纷发言，一般会被其他观众理解；如果是蓄意捣乱，则称为“恶意刷屏”。 5.吐槽：来源于日本漫才（类似于中国的相声），指从对方的语言或行为中找到一个漏洞或关键词作为切入点，发出带有调侃意味的感慨或疑问，相当于相声的“捧哏”。最接近的词是“抬杠”“掀老底”“拆台”，多表示揶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