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光裕:成吉思汗“模仿秀”的失意者



       去岁末,黄光裕——一颗财富巨星轰然殒落。

        半年之后,一本解读黄光裕从微末到辉煌到殒落的著作《首富真相——黄光裕家族的财富路径》面市了。作者张小平不仅仅是个“快枪手”,也是长期关注黄光裕、研究国美的财经作家。早在2004年黄光裕首次作为中国首富声名鹊起时,张小平就“打入”黄家,采访了首富的妹妹黄秀虹,后来又两次采访黄光裕本人。他是一个黄光裕的切近观察者。

        4年不是一个太长的时间,但在黄光裕身上,这段时间催生的变化却可谓沧海桑田——4年前,他创造了“105亿传奇”,4年后,他又是420亿财富的拥有者。但他还来不及吸收太多新的崇拜者,突然间,就由一个神话人物跌落为问题富豪。

        张小平的《首富真相》正是对一个问题富豪的始末解读。作为个体,黄光裕的命运令人唏嘘。如果不是去岁末的“跳水”表现,黄光裕无疑是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最佳代言人。虽然现在黄光裕事件尚未尘埃落定,但大致不难推断:黄光裕不过是这个时代里的典型财富故事的一个较新案例。他是一个时代的产儿,似乎也注定脱离不了时代宿命。张小平在书中特别注重刻画时代痕迹——黄光裕刚出道时,这个时代是怎样的,其他的时代弄潮儿在忙乎什么;黄光裕达到顶峰时,他所处的行业是怎样的,为什么他能够成为一夜暴富者;在他殒落之前,有哪些玩家也由于类似原因而殒落?

        虽然被现实击败的黄光裕,突然间由一个财富传奇变成负面符号人物,但不可否认,他仍旧是致富梦想、竞争精神、凌厉商业手段的极大成者,许多从商者正是依靠这些“狼性”特质获得商业发展资源、铺就财富之路的。只要商业存在,黄光裕身上的很多特质,仍旧是决胜商场的重要因素。一个黄光裕倒下了,还会有许多个李光裕、王光裕继续演绎成败荣辱故事。

        如果认为黄光裕的财富之路就是靠行贿、操纵、内幕交易等灰色手段铺就,未免太简单。他的凌厉经商风格仍是这个财富神话最重要的一环。1999年国美走出北京,进行全国扩张,到2003年,只用了三、四年时间,国美便由一个区域性电器连锁企业,一跃而为全国电器连锁老大。“国美旋风”在一个又一个城市冲开了由传统百货卖场构筑的家电零售业堡垒,带来了电器零售价格的大幅下降。这段国美的经典征服故事充满了反传统色彩,它胆敢直接强力冲击传统百货的稳固格局,无所不用其极地使用种种狠招,将传统百货踢到一边,拼命夺取它们的“奶酪”。伤及筋骨的传统百货当然不甘引颈就戮,他们的反击也是空前的,其手段也可谓凌厉之至,什么招管用就用什么招。但是浴血奋战之后,最终的胜者却是国美。

        一方面,国美为了取得市场生存权,能够发出更大狠劲;另一方面,国美的机制充满灵活机动,并且早已习惯了艰苦的市场环境。在国美的市场进攻并不违法的前提下,商业的客观规律发挥了作用:胜利属于更顽强、更灵活、用更少资源实现更大效果的玩家。

        这是国美发展史和黄光裕发家史上不可抹去的一笔。这种市场上的对决,行贿、操纵、内幕交易等灰色手段通常不是决定性因素,而且当时黄光裕也没有多少这种资源可用。倒是他的对手们,常常借用当地政府的权力来阻止其市场进入行为。但国美还是通过自己的强悍风格成为市场赢家。这段历史可以说是黄光裕不久后成为“首富”的真正资本。国美在全国各地市场上的攻略简言之可称作“野蛮人的进攻”。它与13世纪初蒙古人在成吉思汗带领下征服世界的做法,有着惊人相似:风格凌厉,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对市场原有玩家进行致命摧毁。

        黄光裕的这种狠劲被一些人解释为潮汕商人的共同特征。他有没有从13世纪的世界征服者成吉思汗身上吸收商业智慧呢?黄光裕初闯世界时曾在内蒙古呆过,他的手段和风格与蒙古人的手段那么近似,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受到成吉思汗征服世界方法的启发?在内蒙古呆过近1年却没听说成吉思汗的事迹,这种可能性较小。

        极为巧合的是,这两个隔着800年时空距离的人,在创业的前期轨迹上有着惊人的一致:都在80年代后期开始创业之旅(成吉思汗于1189年称“汗”并正式创建“蒙古公司”);都经过了较长的前期积累并在世纪之交迎来公司的暴发效应——国美1999年开始高速扩张,黄光裕于2004年被封为中国首富,成吉思汗于1201年前后开始进行大型兼并战争,并花了5年时间统一蒙古草原,1206年,他成为所有蒙古人的“老板”。

        但此后二人的轨迹则显出不同:2008年,黄光裕在迅速蹿升至高位后遽然跌落;而800年前的1208年,成吉思汗正为征服金国这样一个更高的目标进行准备,1211年,他成功地发动了对金国兼并战,几乎将这个昔日强国完全吞并,1219年,他对中亚及中东地区成功发动兼并,达到个人创业生涯中的顶峰。他逝世后半个多世纪里,他的子孙继续挺进征服步伐,相继将整个中国、大半个俄罗斯,以及包括波斯在内的中亚、中东大片土地纳入蒙古公司版图。成吉思汗的子孙作为铁血征服者,缔造了一个庞大帝国却没能及时找到“公司”转型之道,从而使“蒙古公司”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但成吉思汗的创业力及蒙古公司的开拓力,却在历史上留下了厚重的一笔。

        同作为风格凌厉的创业者,如果说黄光裕真的是从成吉思汗身上学到市场开拓之道的话,那么还有一些关键要素他没能学到,那就是:自始至终砥砺个性、保持低调沉稳、克制自我膨胀倾向。

        作为一个带有野蛮气息的征服者,成吉思汗同时也是一个有极强自省色彩的人,他终其一生保持谦虚低调个性、性格温和,极少对下属表现出残暴和急躁,更没在越来越大的成功中迷失自我,认为“老子无所不能”。他是一个高瞻远瞩的战略家、一个冷静而有条理的团队协调者、一个公正的事务裁决者、一个周全谨慎的执行者、一个虚心的意见接收者,而不是一个时时把自我意志和欲望摆在至高无上位置上的独裁者。

        与这位古代征服者相比,现代很多企业家都难以望其项背。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一个用不到20万蒙古骑兵征服了当时已知世界一半以上土地的征服者,直到临死,也丝毫没有表现出列强的自我膨胀。在取得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征服业绩后,成吉思汗这位创业家的人格和个性,与他藉藉无名的年轻时代相比并没有多大不同。

        若论一个男人的成功,大概很少有人可以与成吉思汗媲美。既然他可以终其一生地砥砺个性、克制自我膨胀倾向,现代的创业家们,又有什么理由在取得一点成功后就忘乎所以,变得无比狂躁和惟我独尊呢?

        成吉思汗坚持一生砥砺个性,这是一个极容易被人忽视的因素,但它也是“蒙古公司”能够创造征服奇迹的一个重要因素。如果成吉思汗在统一蒙古后就开始变得不可一世,自认为老子天下第一,那又怎么可能有后面那些深深改变世界格局的业绩产生呢?

        短短四、五年间,黄光裕站到了世界之巅,然后迅速跌落,种种迹象表明,这与他在这期间迅速的自我膨胀情绪不可分割。他是不是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了呢?他是不是觉得400亿也只是一点零花钱,他还想迅速地将个人资产做到2000亿甚至4000亿呢?他的一系列市场举动显示了他的这种念头。一些报道称他发迹后在为人处世方面也变得狂妄,甚至不把政府人员放在眼里。

        如果媒体对黄光裕自我膨胀的指控属实,那这也绝非他独有的现象。每一个跌落的富豪在跌落前的状态,都差不多可以印证那句话:上帝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从成吉思汗那里,黄光裕学到了对外攻略,却没学会内修功夫。前者也许是实现暴富和成功所必须的;而后者,则是赢得持久成功所不可缺少的。——原文载于2009年6月6日《新京报·书评周刊》,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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