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工业回暖为何和用电量下滑之间的背离如此之大？《中国经营报》记者采访发现，当前还可能存在着影响经济数据“打架”的第三种因素：在全国的经济寒流中，唯独钢铁生产一直保持了高位增长。突然爆发的金融危机，弱化了地方政府淘汰落后产能的决心，随着中小钢厂的投机性复产，各地的工业产值开始回升，上游的铁矿石进口由此飘红，但是，占据钢铁与用电消费大头的房地产、造船等制造业却依旧低迷，进而拖累了社会用电量的全面回暖。
“投机生产”：数据“打架” 的“非常”解释
吴程涛
缺乏市场需求支撑的“投机性生产”，有可能是造成用电量与工业增加值相背离的第三种因素。
6月12日，国家统计局发布统计数字称：今年5月，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增加值同比增长8.9%，增幅较4月份加快1.6个百分点（这一增长速度是2008年10月份以来增速最高的）。与此同时，5月全国发电量2838.9亿千瓦时，同比下降2.7%。
工业在回暖，用电量却同比下滑（跌幅逐月在收窄），这组“矛盾”的数据在国内外引起了轩然大波。中国宏观经济学会秘书长王建质疑：“在萧条时期，地方政府用统计数据做贡献，虚报了真正的增长。”而美国《华尔街日报》则评论：“中国的经济数据有点像香肠，如果你是它的爱好者，最好不要对它的制作过程太较真。”
在国内外舆论压力之下，6月16日，国家统计局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针对外界质疑做出回应。国家统计局称，用电量与工业增加值数据相悖属于正常现象，个别经济学家“不要仅是简单的对比、随意的猜测、主观的估计”。
到底是统计部门的数据有误，还是媒体、专家的解读有偏差？此时中国经济的基本面到底如何？一时间，大家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数据打架
在一些经济学家看来，已经连续数月下滑的发电量与经济增速“数据打架”的现象，到了5月份更加“变本加厉”：一方面，投资增速和工业增速并未改变前期的高增速态势，并在加速增长；另一方面，发电量、出口等数据，继续委靡不振，甚至进一步恶化。
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5月份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工业增速同比分别增长38.9%和8.9%，分别创下2004年以来和8个月以来的新高，而发电量和出口同比分别下降3.55%和24.7%。
“用电量指标和上月相比只恢复0.5%，工业增速怎么会恢复那么多？我们的统计数据有问题。”王建质疑：在用电量没有出现好转的情况下，5月份工业增速比上个月高出2个百分点的反弹“不可信”。王建预计：“中国5月份的实际工业增速或许只有5%。”
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袁钢明的观点更加尖锐：“若5月电力增长是-3.5%，那么5月工业增长应该是零左右。”袁钢明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虽然用电量和经济增速会有差距，但是世界其他国家用电量增速和经济增速的差距一般在两三个百分点，而中国的差距却达十多个百分点，世界上没有这样的情况。
早在今年6月初，电监会前副主席邵秉仁在出席北京一公开活动时曾表示：“最近前往一些省份调研，发现有两个省份的经济增长指标存在很大水分。某省官员讲一季度经济增长10.8%，主要是靠灾后重建拉动建材行业所致。但该省一季度用电量下降了9.7%，这跟一季度统计的全国建材业用电量下降水平基本差不多。灾后重建拉动，主要是建材，建材主要是钢材、水泥，但是水泥的用电量也在下降，这个GDP到底怎么增长出来的，我就奇怪了。”
面对社会各界的质疑，6月16日，国家统计局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就此现象列出了四大原因：首先，重工业生产加快是拉动5月份工业增加值增幅提高的重要原因，重工业增加值占全部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七成左右，自2008年9月份以来，受国际金融危机严重冲击，重工业增速大幅下滑是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速下滑的重要原因。其次，大部分工业行业和工业产品增速加快。三是主要经济大省的增速加快。四是四川地震对全国增速的影响。
针对国家统计局列出的“四大原因”是否可信，目前海内外依旧争议不断。
《中国经营报》记者经过调查发现，当前还存在着数据打架的第三种因素：6月17日，山东日照港上的铁矿石已经堆积成山，刚刚运行不足两周的铁矿石交易中心被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紧急叫停。贸易商炒作铁矿石的底气来自于钢铁等重工业的恢复性生产。然而，耗钢大户的房地产与造船业继续保持委靡状态。在观察者看来，这种缺乏市场需求的投机性生产，可以短期内带动工业产值上升和用电量的回暖。但是，下游制造业的继续冰冻最终拖累了用电量的整体增长，导致其与工业增加值的增幅出现大幅度的背离。
投机生产
与艰难的经济低潮相比，中国的钢铁生产似乎保持了“一枝独秀”的势头。
据国家工业和信息化部（工信部）统计数据：今年1~3月全国粗钢产量12744万吨，同比增长14%，其中2月下旬日产钢151万吨，接近于2008年6月份日产156万吨的历史最高水平，相当于年产钢5.5亿吨水平；3月份全国日均产钢145.5万吨，与去年11月上旬日产107万吨的最低水平相比，增长了36%，同时也高于2008年全国日产137万吨的平均水平。与此同时，国外主要钢铁企业则呈现大幅度减产的态势。1~3月，全球除中国以外的65个主要产钢国钢产量1.36亿吨，同比下降37.3%，我国1~3月钢产量巳占全球的48.3%。
接近失控的钢铁生产速度，让工信部于5月中旬发出了《关于遏制钢铁行业产量过快增长的紧急通报》（以下简称《通报》），要求全国各地迅速遏制钢铁行业产量过快增长的势头。然而，与2008年不同的是，此番引领中国钢铁扩产的主导力量，不再是声名显赫的中央钢企，而是众多名不见经传的中小钢厂。来自中国钢铁工业协会（以下简称“中钢协”）的统计数据显示，今年以来（截至5月）排在增产前50名的绝大部分是年产量500万吨以下的中小民营钢企，其中宝钢、武钢、鞍钢等央企都在限产，限产幅度在10％至20％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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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是小钢厂增产大钢厂限产？在南方某钢铁贸易商吕磊看来，道理很简单。“去年的铁矿石很贵，很多央企都积压了大量的高价库存，但是，中小企业当时连铁矿石都买不起，库存量很少。如今，受金融危机影响，国际上的铁矿石价格下降，在国家4万亿元投资带动下，钢铁消费市场又开始回暖，这时候，中小企业不加紧屯矿，加紧生产，还要等待到什么时候？”吕磊说。
“中央对央企限产很容易，比如说首钢的曹妃甸、鞍钢的鲅鱼圈等项目，现在建成了都迟迟不能投产。但中央要控制地方年产量500万吨以下的钢厂就很难了。”吕磊说，钢铁企业一直就是地方的利税大户，无论从政绩、财政，还是就业等方面考虑，特别是在金融危机之下，在保增长的名下，各级地方政府都有非常强的动机推动钢铁企业复产。
显然，在5月份工业增加值增幅提高的原因中，以钢铁业为代表的重工业的贡献占了大头。
铁矿压港
钢铁生产的繁荣，带来的直接反应就是，铁矿石需求的急剧升级，铁矿石的投机炒卖也由此风行。
6月11日，中国海关公布的数据显示：5月中国进口铁矿石5346万吨，同比增长37.4％，这一数据让业界一片哗然。在此之前，中国的铁矿石进口已经连续4月实现了大幅增长。根据海关数据显示：2009年前5个月，中国铁矿石进口量分别为3265万吨、4674万吨、5208万吨、5700万吨和5500万吨。表面上看，虽然5月的铁矿石进口量低于4月，但是5月包拓了两个假期——劳动节和端午节，因此，海关报关工作日只有19天。参照2008年历史数据，中国铁矿石的正常月进口量仅为3000万吨。
“上游的钢铁厂在复产，铁矿石的市场需求已经启动。在境外，中国的铁矿石价格谈判还在继续，很多人都相信（最终的长期协议）价格不会太低，随着中国经济的回暖，铁矿石的价格还有希望继续再涨。”吕磊认为，目前大家拼命囤矿，无论是钢厂还是贸易商，囤矿是按照市场进行的投资行为，谈不上是投机。
据吕磊介绍：截至6月10日，目前国内的前三大铁矿石港口都已经出现压港现象。其中，青岛港压港4~5天，库存为930万吨，日照港压港7天，库存为940万吨，天津港压港15~16天，库存为566万吨。
但中钢协并不这么看。6月9日，中钢协在网站上发文，呼吁中央取消山东日照的铁矿石交易中心。作为我国首个铁矿石交易中心，截至6月9日，国际铁矿石（日照）交易中心才刚刚成立15天。中钢协在网站公告中称：中国市场不允许炒卖进口铁矿石，钢铁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明确规定，进口铁矿石要实行代理制，统一进口价格。目前进口铁矿石市场出现了挂牌价、网上交易价，个别地区成立了铁矿石交易中心，已经违反了相关规定，属于明显的炒卖进口铁矿石、扰乱市场行为，带有浓厚的投机性质，必须立即停止，呼吁审批部门应立即取消对此类交易中心的认可。
次日，日照国际铁矿石交易中心迅速回应称：交易中心自成立以来，一直局限于进口矿石和国产矿石交易信息的发布功能，没有进行任何一笔铁矿石交易，交易中心将坚决维护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的声明，不参与任何形式的铁矿石炒卖。
从打击投机的角度来看，中钢协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铁矿的最终去处就是钢铁厂，只要钢厂能持续生产，铁矿石就肯定不愁卖。”吕磊说这个道理很简单。“这些钢铁厂都开工了，工业增加值和用电量怎么可能不涨？我认为统计局的数据是准确的。”吕磊说。
繁荣危机
作为建筑、机械等行业的基础原材料，在下游行业尚未完全复苏的情况下，钢铁行业的一枝独秀无法同步带动用电量上升。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工业增加值的上升高于用电量的回暖。
据国家统计局6月10日发布的统计数据：今年1~5月份，全国完成房地产开发投资同比增长6.8%，增幅比1~4月份提高1.9个百分点；全国商品房销售面积同比增长25.5%，增幅提高8个百分点。但是，房屋新开工面积和土地购置面积则呈下降之势。1~5月份，全国房屋新开工面积同比下降16.2％，降幅比1~4月扩大0.6个百分点；全国房地产开发企业完成土地购置面积同比下降28.6％。
转向制造业，钢铁的消费市场同样不容乐观。据申银万国统计数据：今年1~4月全球造船企业累计新接了78万载重吨的油轮订单，其中1~3月较为强势，4月全球新接的油轮订单仅为4万载重吨，5月油轮订单为零。在集装箱船舶方面，新接订单同样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从2008年11月至今，全球集装箱新船的订单颗粒无收；散货船的情况也不佳，1～4月累计全球新接散货船订单只有区区的8.6万载重吨。
在集装箱方面，4月28日，全球最大的集装箱企业——中集集团（000039.SZ）发布的第一季度业绩报告显示：与2008年第一季度相比，2009年1月～3月，该集团冷藏箱累计销量为2万TEU（标准箱），下滑近50%。特种箱累计销量1.22万TEU，分别比上年第一季度、第四季度下降57%和15%。道路运输车辆累计销售1.52万辆，同比下降44%。
唯一的好消息来自汽车产业，据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统计数据：2009年一季度，全国汽车市场结束了2008年四季度的下降趋势，产销同比分别增长1.91％和3.88％。
但是，纵使汽车产业回暖，单单是钢铁产能过剩这一项指标，就足以让中钢协秘书长单尚华感到不容乐观。
《通报》指出：2008年我国粗钢生产能力已超过6亿吨，产量5亿吨，粗钢表观消费量（注：钢材的表观消费量就是钢材的全国产量加上净进口量的总和）4.52亿吨，同比增长2.89%，净出口钢坯钢材折合粗钢0.48亿吨。综合考虑刺激内需政策作用和钢材间接出口减少的影响，预计2009年粗钢表观消费4.62亿吨，比去年增加约1000万吨；净出口按今年1~2月平均数据测算，则减少4000万吨。按此计算，2009年产量只需保持4.7亿吨就能保持供需平衡，产能与国内消费和出口的实际需求相比过剩约25%~30%。
“在2008年全国5亿吨的总产量中，有6000万吨是出口的，但今年钢材的出口量估计只有1000多万吨。如果今年还照去年的力度去生产，国家刺激经济计划也刺激不出5000万吨的消耗量。”单尚华认为，目前钢铁和铁矿石的火热，只是一种虚假的繁荣。
“产能盲目扩大，出口持续萎缩，最终将造成钢材库存量不断上升，一旦中小企业的资金链断裂，便是危机爆发之时。”单尚华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