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陷囹圄,63岁的牟其中仍时刻梦想着重振南德集团,而且他相信,自己已经走在了“归队”的路上
文/本刊记者 刘建强
每天早上,当牟其中在武汉洪山监狱的楼梯上跑上跑下(目标为上下各125层,需时50分钟)时,南德理事会的常务理事、诉讼委托代理人夏宗伟也开始了一天的奔跑。为了给牟其中翻案,她已经这么奔跑了5年。
2004年10月31日,牟其中和夏宗伟所在的这个长江边的大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但人们显然已经淡忘了曾经给这个城市带来无穷话题的前“中国首富”。本刊记者虽然到了武汉,但无法直接接触牟其中,采访是通过其诉讼委托全权代理人、有探监权的夏宗伟代为转达的。
早在2000年7月,南德案件刑事一审宣判后、终审判决前,牟其中就签署了一份文件,授权南德理事会成员夏宗伟可以以他的名义进行申诉、接受采访、发表文章,具体内容无需他的审核、批准,而由他本人对其内容、文字承担责任。
5年前,夏宗伟——牟前妻夏宗琼的妹妹(家里排行第八)刚刚开始漫长的奔跑时,牟其中就对她说:“从此你就与伟大联系在一起了。”
这话听上去符合牟一贯的风格。与之相比,夏的说法更为质朴:“他应该感激的人很多,但是没有我,他可能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冤在哪里。”
但是牟其中还在狱中,尽管夏宗伟让他一再看到了希望。这个当年以换飞机、放卫星震惊世界的63岁的老人时刻梦想着重振南德集团,而且他相信,自己已经走在了“归队”的路上。
“南德废墟”
夏宗伟说,自己多年来在北京与武汉之间奔跑,目前借住在武汉的一位朋友家里,经济来源大致仰仗牟其中过去的一位企业家朋友:固定给她开份工资。何以会如此窘困?
“我的积蓄在南德最困难的时候一点儿一点儿都借给集团了,老牟本人也没什么积蓄。南德的钱都在项目上。”夏宗伟对《中国企业家》这么解释。
牟其中非常清楚夏宗伟一直以来的处境。“一个孤身女子,要顶着几乎整个社会的不理解,家人、亲朋的不理解,冒着随时被抓的危险,忍受着经济上的拮据,仅依靠无任何保障的朋友的时有时无的周济度日,去搜集证据,来证明强大的法律判决的荒谬——我是无法想象的,只在古典戏曲中,看见过类似的文学形象,现实生活中,我还没有发现先例。”
牟其中将南德集团的现状称为“南德废墟”,他坚持认为这废墟“至少还有30亿的净资产”,主要包括硕果仅存的航向3号卫星(先后被迫出卖1、2号两颗卫星的股权)和满洲里10平方公里的土地。他认为,“‘南德资不抵债’是阴谋消灭南德的势力制造的一个弥天大谎”。实际上,这些资产是否还属于南德集团,尚有待牟其中去一一交涉,如果有一天他能如愿改判无罪的话。
夏宗伟说,现在看来,能称得上牟其中真正的朋友的人并不多。关于这个,古人总结得比较好:以利交者,利尽则散。牟其中看得也相当清楚:“我也委托写过不少信,一方面是请求企业界的熟人援手,另一方面是把境外的一些资产作抵押。但无一例成功。可能这些人是担心受到株连,要划清界限。世态炎凉以致于此。”
但是牟其中仍然信心十足:“这种自信来源于南德过去辉煌的业绩。一家在几乎四面围剿中的民营企业,能完成中俄(苏)两国间历史上最大的一笔单项易货贸易,换回四架飞机;能研制、发射、经营几颗人造地球同步轨道卫星,其中还包括世界上第一颗电视直播卫星;能率先发动建立一座现代化的边境城市(满洲里),能不能称之为辉煌?”牟其中认为,别人只看到了南德被“围剿”时的狼狈,而“当年我只能用10%的精力和智慧来经营业务,而要用剩余90%去应付环境的压力”;如今“民营企业生存的环境有了巨大的改变”,他认为自己出狱后的作为可想而知。
牟其中知道自己当年“炸喜玛拉雅”等想法在中国社会的评价如何。2004年10月份,他从监狱的电视读报节目中,听到一篇文章介绍说青藏高原是东西气候的调控中心。“这则消息证明,还有人在研究类似的问题。平反之后,我会立即再组织研究这一课题。即使我有生之年看不到结果,能为后代人提供一些资料或证明此路不通,都是十分有意义的。一个社会进步的力量,首先来源于它对‘异端邪说’的宽容。我希望社会能宽容我个人的探索,我自然也会宽容对探索者无知的嘲笑。”夏宗伟再次见到牟其中时,牟对她“兴奋”地说。
夏宗伟说,牟其中这几年的精神状态有了很大改变,“开始时说不上完全垮,但也确实很灰心,对一切都感到茫然。现在渐渐好起来了。”
“我估计自己至少还可以高强度工作20年。美国著名企业家哈默91岁去世,我与他的一位侄辈企业家有过合作关系,知道哈默在临去世的前几天还在工作。”
在夏宗伟看来,牟其中曾说能在几年内把南德恢复到什么程度的话是“给人一个信号”,说明他还能做事情,至于他能不能最终做到,“这是次要的。关键是人活着要有目标。”而在这位30多岁“历尽艰辛”的女子脸上,你也根本看不到愁苦和无奈。
关于融资
最高人民法院2003年7月16日发的[2003]103号文件指出:“信用证是独立于基础交易的单据交易”,“信用证交易与基础交易属于两个不同的法律关系”。2004年4月7日最高法院又公布了《关于审理信用证纠纷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征求意见稿)》,其中第5条说:“信用证是独立于基础交易的单据交易”。这些法律条文是夏宗伟多年搜集证据的一个成果。牟其中据此认为,即使使用三个关键伪证描述出来的事实,即南德真的从事了假进口,南德的行为也不构成信用证诈骗罪。
牟不否认自己当年有错误,在通过那家澳大利亚公司融资时,“错误地使用了姚红、牟臣,并疏于监督、太轻信,总认为任何人对法律都有一种敬畏感。结果我错了。不受监督的权力是十分脆弱的,也是极容易腐化的。”
牟认为,南德之所以采取这样的融资手段是因为1993年中国人民银行和中国证监会联合发出明传电报,指控南德集团用满洲里项目实行金融诈骗。“后经证实,满洲里项目的三家股份公司私募融资是经过内蒙体改委批准的。”但是,“事情查清了,也从此断绝了南德集团与中国金融市场的一切往来。”
在牟其中看来,银行是一家商店,它购进的是储蓄,卖出的是贷款。金融机构与企业之间,是互相依存的关系,不存在什么高下之分。企业需要资金,银行需要利息。“用什么东西去交换银行的贷款呢?只能是项目。只要企业家能提出一个利润极大,又有安全保证的项目,银行家就会天天请你吃饭。无论新发现了多少种金融衍生工具,金融产业的这一基本特性都不可能改变。掌握了这一点,你永远都不会落后。”
被称为“首骗”,之后被抓,牟其中声誉丧失殆尽,他即使出狱,靠什么来“不落后”?“我想,如果南德案件最终得到了澄清,这件事本身的意义更大——那时候一切不都是很清楚了吗?”类似的话语出口,夏宗伟并不显现出激动,但她看上去坚定。
外面的世界
牟其中的理论素养应该没有人否认。作为曾经的企业家,他对把自己的实践提升为理论有相当的兴趣,看过其文字的人想必不会等闲视之。
在监狱里,牟其中可以订阅一些报纸,并且可以看到电视新闻,因而对外界的变化,并非一无所知。牟自认是“公认的中国资本市场运作的第一人”。5年来,中国企业界大事频仍,诸如褚时健、仰融、杨斌、周正毅等相继出事,牟其中虽与他们中任何人都无交往,但也表示关注。牟对有关德隆与三九集团的报道资料看得较多,与夏宗伟谈到过一些看法。
牟其中认为,德隆和三九的问题在于“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不去力争改善我国经济运行的宏观环境,即争取市场化,而在宏观条件,即法制条件、金融条件、道德条件尚未具备之前,又不采取特殊的防范措施,自认为自己处于美国的经济环境之中,孤军深入,身陷计划经济的重围,是被人聚而降之”。“造成困局最根本的原因仍然是按市场经济法则运行的企业与按计划经济法则组织的经济秩序的矛盾。”
“我有两点铁的规则,他们忘记了。第一,企业利润是资本运作的基础,没有利润的资本运作,就是投机式的赌博行为;第二,在中国金融改革以前,绝不与中国金融界及资本市场来往。”
牟认为股市泡沫被挤之后,上市民企融资转靠银行的短期贷款,宏观调控要求收缩信贷规模,企业的“马脚就露出来了”。一家银行贷款到期,必然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这时计划经济体制的狰狞面目就暴露出来了。若在完全的市场体制下,银行借款合同是契约,没到期,不能追债,连重话也不能说,否则要承担法律责任。可是,我国的银行是国有资产,德隆一般的企业,怎么能不倒霉?”
正因为牟其中看到其中利害,所以南德“不但绝不上市,也不开办工厂—生产是国企的优势”。
对于目前身陷困境的民企,牟其中的问题是:“当年南德呼吁产权改革、对国企股份化改造、建立公平的市场秩序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呢?”
与之相较,牟认为“此时南德的优势就表现出来了:5亿的负债,至少25亿以上的资产,更重要的是有一套如何在不完备的市场条件下规避风险的办成大企业的经营模式。该我们登场了,中国民营大企业要出台了。没有从1991年起,甚至从1984年起的火焰山、八卦炉的熬炼,是出不了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这就是自古以来,‘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道理。”
有关爱情
一个年轻女子,为了自己曾经的姐夫不停奔波,闲话自然引来不少。对此,夏宗伟说自己并不在意。“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我也被判过有罪,虽然最后免予刑事处罚。在别人看起来可能会觉得这处罚很轻,但是我本来就没有犯罪,所以这对我是很大的侮辱。”夏至今没有成家,她说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对于未来,她相信“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牟其中曾与夏的四姐夏宗琼是夫妻。对于爱情,牟的观点是: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爱情观。“我不会去刻意追求爱情,完美的爱情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刻意追求爱情的人,往往会失望。”
牟认为,绝对没有独立于事业的爱情,“基于共同追求的爱情才是一种更深沉、更牢固、可以超越世俗陋习的感情。西方有一句谚语:男人最可贵的品质是勇敢,女人最可贵的品质是忠诚。爱情的意义在于为对方奉献,直至生命。作为一个男人,就应该直面最艰难的处境,追求人生最大的成功。做到了这一点,自然也就会获得‘梦里寻他千百度’的爱情。”
2003年,小肥羊餐饮公司董事长张钢接受本刊采访时曾说:“我们刚在北京的永定路开了店,就是原来牟其中的总部。”他同时笑了笑,好像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