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像自然法则一样严格、报应不爽的制度,一个野生企业变成家养的指日可待
文/刘建强
离家不远有个国营超市,店面不小,门庭冷落。售货员们(尽为中年女性)经常就近捉对儿大聊。如果你碰巧在旁边站一会儿,就能对双方的人口结构、作息时间、婆媳关系、夫妻感情有个大概的了解。
那天口中馋肉,造访超市,割了半斤五花肉。提肉直奔门口的卖菜老者,蔬菜买完,我眼睛忽然盯在肉上,有些恍惚,堆出一副和颜悦色上前问道:“这个我交过钱了吗?”(不交钱她不可能让我出来呀)
“交没交钱你自己不知道?”
这话问得果然有道理,但听着怎么那么想怒火中烧一次?!“我要不问你,不也就拿走了吗?”我晓之以利害。
“你试试?我盯了你半天了!”
苍天啊,当时我一点儿都不想吃肉了。
是什么致使一个超市收银员的快感不是来自营业额而是来自诱捕顾客?
有过看牙经历的中国人一定会在我们的国有银行里再次沉浸到痛苦的回忆中:拿个号儿,等啊等,牙快不疼的时候,轮到你了。当然他可以说出诸多道理——业务繁忙,现金交易太多,但是这不能成为营业员把“暂停营业”的牌子立到窗口回身去聊天的理由吧,也不足以说明为什么一千块钱会翻来覆去数上三遍,还不包括使用自动点钞机。我们的工商银行算是大企业了,可是在北京,它的职员们态度如果不是相当冷漠、表现出充足的白领风范,便是过分热情,满嘴北京土语,就像胡同里的大妈般亲切,让你感觉仿佛置身菜市场。
这似乎仍是个服务态度问题。更大的问题是,这个问题提出总有二十年了,为什么到今天还存在?其间我们改制又改制上市又上市,最基本的问题却没有解决。
我们在更广大的民营企业那里享受到了更好的服务——它可以作为评价企业活力的一个通俗易懂的指标。为什么会这样?
有一天在电视上看到一群漂亮之极的身体正在夕阳下向着天边奔跑,当时我就受到了惊吓:怎么会有那么动人的生物?画外音说那叫野驴。
从生存环境来讲,动物可以分为家养的野生的两种。家养的衣食无忧,穷了穷吃,富了富吃,也就懒得再进化,而且渐渐把以前的本领也尽可能地忘光。在野生的同类面前,家养的有着先天的优越感,头抬得老高。野生的因为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要不停地奔跑、寻找,并且必须积累、传承生存的智慧。它们必须健康并且能够自我救治,因为它们没有医院可去。如果一头野驴由于顽皮与自己的队伍拉开了距离,十之八九它将会遭到厄运。我从未听说过一头拉车的驴因为不听话而被赶车的人当即砍下脑袋。
我们的古人已经懂得野生的东西的好处。每逢改朝换代,天子都要征集民间贤良,因为他知道野生的东西往往厉害。唐朝时候对野生人才尤其看重,因此很多人就跑到终南山假装成野生的,隐居些时日。这就好像我们的那些上市公司,披戴整齐上了市,然后就换上便服,仍是一副家居模样。
但是在我们谓之野生的一些企业里,也开始出现了家养动物的毛病:懒散、官僚、不负责任。这是因为企业做大了,有了隔宿之粮,呼吸就变得平稳了,脚步也迈得气派些,说话禁不住云山雾罩起来。有句现成的话叫“富不过三代”:创业者的后代们很快就被驯化了。
如果没有像自然法则一样严格、报应不爽的制度,一个野生企业变成家养的指日可待。
达尔文在《物种起源》里写道,家养动物的耳朵一般下垂,是因为缺少惊吓,其功能自然退化。回到那个超市,我当时真的是想给那位收银员一点儿惊吓,但是我害怕,她会马上给我更大的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