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归民间的岁月里,这位曾经的富豪时时要面对回忆人生巅峰时刻的痛苦,但却不曾失去勇气、朋友和女人的爱
文/本刊记者 刘建强
“我姓冼,冼星海的冼。”坐在帕萨特里,冼笃信用手机通过移动秘书台留言。
10年前,如果这个男人说“冼笃信的冼”,想必没有人会表示惊讶。但是现在,在时有豪华车掠过的车流中,冼笃信的座驾尽管崭新,仍然显得落寞。或许有时候,他还会以为自己正在转动的是奔驰车的方向盘。“当然不一样。”冼笃信说的是开奔驰与帕萨特的感觉。
他曾经卖掉的那两辆奔驰车带走了他身上曾有的夺目光环。1994年,冼笃信在《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上位居第三。10年过去,风流已被雨打风吹去,他的传说被更多更凶猛的传说淹没。
“我见过太多的老板今天还那么风光,几天后再也见不着了。太多了。”说这话的时候,冼笃信或许想表达的是:我还在。
“明年吧,我会把奔驰车买回来。”这个43岁的身材不高的海南人说什么话都不会让你想到发笑,因为他曾经制造过那么多商业传奇,因为他的态度是那么诚恳。
像一条猎狗
2004年博鳌房地产论坛上,冼笃信见到了当今中国叱咤风云的地产商们,诸如王石、孙宏斌、潘石屹。没有感慨是不可能的:当年的海南地产界(实际就是当时中国的地产界)被冼笃信一人风头盖尽,哪里听说过这许多名字?
冼笃信老老实实地承认:“我做倒了,他们赶上来。他们做得比我好。”但是他处身其间,并不感到丝毫局促。事实上,在论坛里,那些熟知地产历史的人,对冼笃信表达了相当的尊敬。
但是这样的场合,难免让他想起自己的过去。对于人生的巅峰时刻,冼笃信说“不留恋是不可能的”。“拿破仑关在孤岛上,肯定也在回忆。很多人碍于面子不说,我不怕公开说我的困难。我本来就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
还有一点让冼笃信觉得内心踏实。“这些年我没有停止过做事,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不可能停下来。就像一条猎狗,带到猎场去,让它停下来不去追逐猎物,那不可能,那等于让它死亡。”
海南地产泡沫破灭后,冼笃信遭受重创,手里曾经日进斗金的土地、楼盘全都大幅贬值、被清算。他被重重地摔下来,从公众的眼前消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多么艰难地向着以前那个高度攀爬。这些年来,他先后进入过防伪技术、旅游网络等行业,并且都赚到了钱。目前,他与海口市龙桥镇政府联手,成立公司开发自己的家乡龙桥。海口——三亚高速公路穿过龙桥(距海口市7公里),冼笃信就在那里开了个口子,准备建设美食城、商业街等项目。很多人对他能在高速公路这么短距离内(国家规定是50公里)开口子表示惊讶,包括他的合作伙伴。这个项目是冼笃信自认能东山再起的重要途径。
冼笃信早在少年时代就表现出了“猎狗”的潜质。他读中学的时候开始做小生意解决自给。“高一的时候我已经有两千块存款,拿给我妈的时候我妈都怕了:哪来的要说清楚。”自此,冼笃信的生意越做越大,从贩卖手表、录音机、猴子到承包工程,再到汽车贸易,冼笃信迅速成为了百万富翁。“海南的各个产业我差不多都做过,而且都做得很大。”
接二连三的决策失误
“那个项目做完大概一共投入了5200万,我现在都想不起来那些钱是哪里来的。”1989年,冼笃信进入海南房地产业,凭借关系和以往做生意的信用,钱从各个渠道向他涌来。
那本是个无需费心经营的年代,只要批得到土地,就等于坐上了捡钱的快车。“最高峰的时候,那块地可以卖到3个亿。”但是冼笃信想得比较远:把房子盖起来,把项目做完,利润就会源源不断。1993年,当他准备在海口、三亚等地盖三座三星级酒店的时候,朋友带来的一位马来西亚人改变了他的初衷。“他劝说我一起来把它们做成五星级酒店。”那时候,冼笃信呼得风唤得雨,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爽快地答应了。结果,马来西亚人的资金无法到位,冼笃信只好把资金一次次投进去。“如果当时我要卖掉,马上就可以出手。”冼笃信没有卖。
“我觉得我的运气不是很坏,也不是很好,总的来说,还可以。我有过那么多的机会,但是没把握好,是我自己造成的。”
冼笃信曾经往北京派出过考察组,而且当时北京海淀区、回龙观等地都请他去投资。“当时我调一个亿资金到北京太容易了,我相信那时全国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但是,冼笃信最终把资金投在了湖南,因为当地政府对他“非常客气”,请他到湖南去。“他们真的很认真,感动了我。”冼笃信说,如果当年他进入的不是湖南而是北京,今天地产界的历史就要改写了。
“即使立足本岛也还是有成功的可能。但是那时候我的管理跟不上,公司里都是我的家族成员和老朋友、老部下,缺乏人才。”当冼笃信决定改建五星级酒店时,并没有人劝阻他。而当有人劝他把地卖掉的时候,他也根本听不进去。
冼笃信认为当年没有把公司上市是最大的决策失误。“我当时不缺钱,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来管我?我失去了把公司规范化的机会。”
冼笃信手里土地最多的时候,转手一卖就可套现10个亿:“一点儿都不夸张。”而当宏观调控来临,众多的淘金者纷纷逃离海南时,又是冼笃信坚定地留了下来。“我不是跑不了。如果我是北京的或者是上海的,我也走了。我是海南人,我的家在这里。”即使人不离开海南,至少还有机会把土地兑现,根本原因在于,冼笃信“没想到宏观调控会这么严重”,海南连续几年没有了土地和房屋交易。
商人义气与好人难做
刘永好、张宏伟、李安民等人是冼笃信挂在嘴边的名字。当年他与刘、张等人同时出现在《富布斯》排行榜上。“我佩服这些朋友。我本来是跟他们在一起的,可是后来没做好,落后了。”
去年某日,刘永好在上海与冼笃信等好友打乒乓球,约定输者付100元钱与赢家。结果刘永好赢了1000多元钱。事后,冼笃信在海南接到了刘永好的100元汇款。“永好很小心,一般人赢就赢了嘛。他为人做事低调,我佩服他。”冼笃信说,这些朋友知道他遇到了困难,但是都对他卷土重来有信心。
经商多年,冼笃信的眼神和话语里毫无闪躲、诡诈迹象。“我绝对没有骗过一个人。你要是骗的话,你永远骗不大。你今天骗这个钱,花得很高兴,明天你就要躲了。你一辈子都要躲,像老鼠一样。”
尽管上过很多当,但是冼笃信认为其中恶意的欺骗很少。“他们本意是想赚钱还我的,只是做砸了。我很理解他们,他们并不是骗我。”冼笃信承认自己感情用事,比如当初没有去北京而去了湖南,就是因为人家盛情实在难却。“朋友告诉我,一个小孩拿了他叔叔的钱,他叔叔让他三天以后把这个钱拿回来。他没做到,结果他叔叔报案把他抓了。如果换了我,我根本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虽然他那么做很有道理。”
冼笃信自认重感情,讲义气,受其父母影响比较大。小时候,冼母做了酒,总是请朋友们来喝光。“做酒容易请客难”,这是冼母影响冼笃信一生的话。冼笃信从小习武,看过的第一部小说是《水浒传》,希望自己成为劫富济贫的好汉。青年时代,他曾经带领村里100多人与另一个村庄械斗,因为该村庄的人作恶多端,且打了冼笃信村庄的人。
但冼笃信又承认好人难做。“一个朋友管你借1万元,你给他5000他都会骂你。他不会想你现在正缺钱,而且可能有100个人来找你借钱。”冼笃信曾资助多名学生上大学,其中有的孩子因为成绩差而没有“送出去”,偏巧其中又有他的亲戚。“他们也要骂你:你把别人的孩子都送出去了,为什么不能再多送一个?要知道我已经比原定的多送了好几个出去。他说你既然多送了好几个,为什么就差我这一个?他不想这都是因为他的孩子有问题。”冼笃信现在开发龙桥,修路,建水塔,村里也有人骂他:“你闲着没事修路,砍我的树。”村里的书记说:“是谁给你们修了路,让你们喝上了自来水?你们还骂他,有良心吗?”
“好事做不完,凭良心去做,骂就骂吧。100个人里有90个说你好就不错。”冼笃信说,“别人骂你的时候会有人出来说他骂得不对。”
冼笃信身边朋友很多。“我不管跟谁在一起,基本上都能成为好朋友。我的性格是这样。”在他困难的时候,只要开口,找朋友借钱一般不会遭到拒绝,甚至有的人会卖了自己的车来为他救急。
冼笃信不讳言朋友中也有异性:“男人在困难的时候,能给他安慰的往往是女人。她们往往能改变一个男人。”她们对他“相当好”。冼笃信说,他见多了老板们不停地换老婆,但是他不会:“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被人看不起。”
即使再困难,冼笃信也不会向刘永好、张宏伟们开口。“这是个面子问题。”
我还有十年时间
10年来,中国的商业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冼笃信当年崛起的土壤已不多见。面对有着新型管理经验和经营思路的企业家阶层,冼笃信认为自己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我不跟别人比,我跟自己比。我拥有过,后来不能赶上来。我犯了错误,但是我还在做事。”一年前,冼笃信决定不再担任政协委员。“我告诉他们,给我几年时间。没有实力,坐在那里不光彩。当然,很多人不敢低看我,即使我不做事,他们都不敢藐视我。可是,你不把经济搞上去,凭什么坐在那里说话?”
冼笃信不认为自己在年龄上存在弱势。“我毕竟只有43岁,再过十年,我才53岁。我还有十年的时间。这十年内,我认为身体、精力和我自身的素质,不会出问题。我还是有战斗力的,可以不睡觉地干。关键是,我现在成熟了。”
冼笃信承认感情用事是自己致命的弱点。“所以现在做一个项目,就是我的资金再充裕,我也要找一个合作伙伴。那样项目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要对得起自己的伙伴。”
对于未来,冼笃信期望很高。“我不敢说十年后我要做到多大,但是我敢说,在海南,十年后我自己会有一个很像样的小天地。我会打拼出自己的天地来的,绝对能做到。我敢说再过十年,我的镇,将是海南最好的一个镇,这一点我有信心,也是有能力做到的。我会发动全国那些朋友过来做。”
冼笃信说,目前他在公司里占49%的股份,政府占51%。但是政府已经答应退出经营,由冼来收购其股份。“现在每个礼拜都要去汇报,太繁琐了。”
在冼笃信长期租住的酒店里,商务中心的小姑娘们有时会指着一个匆匆穿过大堂的中年男人,兴奋地问客人:“你知道他是谁吗?”如果冼笃信听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