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电解铝出现全行业亏损局面的理由远不止“重复建设、产能过剩”那么简单
文/本刊记者 岑科
山西阳泉，白羊墅郊区。几辆叉车托着捆成方形的铝锭从车间驶出，将它们墩放在阳光直射的水泥空地上。这里是阳泉铝业股份公司的生产现场。
“它们以前很赚钱，”阳泉铝业公司负责宣教工作的李培梦指着银白色铝锭（电解铝产品）说。那时侯，因为电解铝的销售非常顺利，生产出来马上运走，阳泉铝业公司甚至没有专门的仓库。
然而，去年以来，情况发生了变化：电解铝的价格下降，生产成本上升。结果，生产电解铝的企业开始亏损。阳泉铝业公司因此停掉了一个电解铝车间，产量由6.8万吨减少到5.8万吨。
权威部门的统计证实了这一点。4月26日，国家发改委新闻发言人曹玉书在北京说，今年一季度，我国电解铝行业的实际亏损面高达近80%；另据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的统计，至2005年2月底，在我国130多家电解铝企业中，已有34家完全停产。
“整个行业已到了全面亏损的边缘。”曹玉书说。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国家发改委正在会同有关部门对电解铝行业进行调研。据有色金属工业协会有关人士对《中国企业家》说，预计6月底将完成一份报告，以确定下一步的政策走向。
违背调控政策的产能膨胀
对于企业目前面临的困境，阳泉铝业公司的总工程师兼副总经理闫志宙很不甘心。他说：“如果是个别企业亏损的话，可能是经营不善，但整个行业亏损就是不正常的事情。”
严酷的事实就摆在他眼前：2004年，电解铝的平均价格在每吨16200元左右。而据统计，同期国内电解铝的成本大都在每吨16500元以上。所以，业内人士普遍认为，除了以内部优惠价购买原料氧化铝（例如中铝集团内的电解铝企业）和电力的企业之外，电解铝生产企业都在亏损。据阳泉铝业公司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徐彦国估计：大部分企业每吨亏损1000元到2000元钱。
“前几年盲目建设、低水平扩张的后果开始显现。”这是国家发改委发言人对电解铝行业亏损的评判。而为了制止“重复建设”、“盲目投资”，在过去几年中，国家对电解铝行业的调控从未停止。
早在2002年4月，国务院就转发了原国家计委、国家经贸委的《关于制止电解铝行业重复建设势头意见的通知》；2003年5月，发改委再次发出通知，要求地方政府一律停止审批电解铝的建设项目；2003年12月，国务院下发《关于制止钢铁、电解铝、水泥行业盲目投资若干意见的通知》；2004年4月，国务院规定电解铝项目资本金比例由20％及以上提高到35％及以上……
但与国家有关部门的“三令五申”背道而驰的是，电解铝的产量却在快速增长：2001年的我国电解铝产量为343万吨，2002年的产量为432万吨，2003年的产量为554万吨，2004年的产量为667万吨，每年增幅都在20%以上。
对此，闫志宙毫不奇怪。因为阳泉铝业公司也为这些增长数字作出了“贡献”。从2001年到2004年，阳泉铝业公司的电解铝产能和产量从1.2万吨上升到1.6万吨，再上升到4.2万吨，最高时达到6.8万吨，他们甚至规划，要在2010年达到56万吨。
问及其中的原因，李培梦笑了。他说：“电解铝前几年是暴利行业，那时候生产一吨电解铝，利润能达到5000-6000元钱。”在铝的用途中，建筑占33%，交通占24%，电力占15%，机械占10%。2004年之前，中国经济保持8％以上的高速增长，市场对铝制品的需求不断增加；与此同时，很多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政策都对电解铝企业进行扶持，使得投资电解铝成为一件大为有利可图的事。
谁是电解铝亏损的祸首？
政府调控没有效果，一家企业——中国铝业集团公司（简称中铝）却通过在上游原材料领域连续出手，改变了整个电解铝行业的乐观形势。中铝是国内最大的氧化铝生产商，其氧化铝占国内产量的95%以上。2003年，中铝六次提高氧化铝的价格：由2003年初的1800元每吨涨到12月的3700元每吨；2004年3月，中铝再次提高氧化铝的价格，从3700元涨到了4300元——这一价格大致保持到现在。
徐彦国介绍，企业每生产一吨电解铝需要两吨氧化铝为原料。以此计算，2003年，从中铝公司购买氧化铝的电解铝企业增加成本3800多元；2004年，企业再增加原料成本1200多元。而在同期，国内电解铝的价格大约从13000元上升到15000元，再上升到16000元。合计来看，电解铝的成本比价格多上涨约2000元，“企业的利润大大减少。”
一个问题是，为什么电解铝的价格不跟着氧化铝同步上涨呢？中经天纵经济研究中心的高乐平认为，产能过剩是主要原因。“2001年、2002年包括2003年的时候，大家都看好这个行业，都往里面投资，结果整个行业的产能迅速上升。”
据统计，2004年，电解铝产能合计为928万吨，超出实际产量40%。这就是所谓的“重复建设”。2003年8月以后，国家决定不再批建新的电解铝项目。
如果没有“重复建设”，电解铝的价格或许会跟氧化铝的价格同步上涨，甚至涨幅更大。2001年６月，原国家经贸委在其发布的《有色金属工业“十五”规划》中预测，2005年我国电解铝消费量在380万吨左右；2002年4月，在国家计委、国家经贸委制订的《关于制止电解铝行业重复建设势头的意见》中，这一预测改为550万吨。而实际上，我国电解铝的消费量在2002年就达到了420万吨，2004达到了596万吨。
可以想像，如果上述部门的规划能够真正实现，电解铝将出现供不应求的局面。电解铝的价格将会大幅上涨，电解铝行业也就不会出现亏损。
2004年1月到4月间，电解铝的价格一度从15000元左右上升到18000元以上，闫志宙等人看到了企业盈利的希望。但这又引起了宏观经济管理部门的担忧，随之而来的宏观调控成为电解铝价格的转折点。４月中旬后，电解铝价格一路下跌，跌到16000元左右，从此在16000元到17000元之间徘徊。由于价格难以向上突破，任何一项成本上涨都在把企业进一步推向亏损的深渊。
除了购买氧化铝，生产电解铝最主要的成本还包括电费。徐彦国介绍，企业每生产一吨电解铝要消耗大约15000度电。如果每度电的价格变动1分钱，将影响企业150元的成本。2004年，国家统一上调工业电价、取消了对电解铝企业的优惠电价、并加收对某些企业的调控电价，使电解铝企业的每吨成本上升了300元至900元不等。
不仅如此。2004年1月1日，国家把电解铝出口退税率由15%下调到8%，使得部分电解铝的生产成本增加1000元左右；2005年1月1日，国家取消电解铝出口退税，反征5%的出口关税，使部分电解铝的生产成本增加1500元左右。而且这类政策抑制了电解铝出口，使更多的产品投入到国内市场，加剧了产量过剩的局面。
上游、下游：“冰火两重天”
在电解铝行业面临困境的同时，处于上游的生产、进口氧化铝的企业却成为最大受益者。目前，在电解铝企业所用的氧化铝中，大约一半由国内生产，另一半靠进口。中铝几乎是国内惟一生产氧化铝的企业，而氧化铝进口权则由中铝、五矿和中国有色金属集团分享。业内普遍认为，氧化铝的生产成本大约在1000元/吨左右。以此计算，2003年后中铝生产氧化铝的利润经常超过300%。
一个奇怪的现象是，作为电解铝的上游产品，氧化铝涨价是导致电解铝行业亏损的重要原因，但电解铝行业的不景气却几乎不能影响氧化铝的暴利。对此，闫志宙一针见血：“我们生产的是竞争产品，而氧化铝是垄断的。”
由于氧化铝是电解铝生产成本的主要部分，外界经常指责中铝集团的氧化铝价格过高造成了电解铝行业亏损。对此，中铝方面一再表示很无辜。
中铝副总裁熊维平曾对媒体解释说，虽然中铝对氧化铝产品先后上调了7次价格，但在国际、国内氧化铝市场价格大幅攀升时，中铝始终以每吨低于进口氧化铝价格约300元－1000元人民币的现货价格满足国内市场需求，遏制了氧化铝价格的过快增长。
闫志宙的看法则恰恰相反：“进口氧化铝给了中铝涨价一个很好的理由。”很多人相信，如果国内有更多的企业生产氧化铝，产量足够大，中国就可以大量减少氧化铝进口，从而降低氧化铝的国际和国内价格。其结果，不仅可使氧化铝的暴利不复存在，也将大大缓解电解铝行业的困难。
但这种局面一直没有出现。一方面，有专家指出，这是因为氧化铝投资项目的技术要求较高，建成周期长，形成产能有一个滞后效应。另一方面，宏观经济管理部门对上氧化铝项目态度不积极。
2003年6月，民营企业东方希望集团与河南黄河铝电集团、美国杰德金属公司、先锋全球投资有限公司等签署合资合同，准备在河南三门峡投入45亿元建设年产105万吨的氧化铝项目。期间多次起落，至今没有通过审批。
2005年1月21日，发改委发布《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制止氧化铝盲目发展、无序建设的通知》，要求规范氧化铝项目。4月28日，国家环保总局宣布，为维护国家环境影响评价法的严肃性，已责令河南义煤集团义翔铝业有限公司年产30万吨氧化铝等5家氧化铝和1家电解铝项目停止建设。
但这种“不积极”似乎是有选择的：中铝公司在过去两年中投资的氧化铝项目进展相当顺利，包括：中铝公司山西分公司的年产80万吨的氧化铝扩容项目；中铝与五矿集团、广西投资集团共同投资了广西德保县的华银铝业项目，计划一期生产160万吨氧化铝，二期生产320万吨氧化铝；还有计划中的中国铝业河南、贵州等分公司的氧化铝扩建工程等。
高乐平说：“中铝代表的是政府的动向，是顺着政策走的。它不允许另外的竞争对手把自己的优势消灭掉。”
下一步：更严厉的政策？
对于多种原因造成的电解铝行业的亏损局面，一些企业人士一再抱怨政府政策缺乏连续性：前几年电力充足时，上马电解铝项目地方甚至中央都有很多的鼓励政策，但如今还没等电解铝的投资全部回收，国家就从鼓励电解铝改为大力整治了。
“国家政策变化太快，不好适应。”闫志宙说。鉴于发改委已经表态，电解铝行业亏损是盲目建设、低水平扩张造成的，且2005年的电力紧张仍将持续，很多人担心，下一步发改委还将出台遏制电解铝行业发展的调控政策。最广泛的传言是，政府准备把今年电解铝制品的出口税由5%提高到20%。
2005年5月14日，在深圳举行的“2005年中国铝市场分析暨投资报告会”上，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产业协调部主任尚福山提出，为了使企业平稳度过当前的困难时期，国家不宜再出台新的抑制电解铝行业发展的政策。
中国社科院世经所的张明博士也说：“电解铝行业现在非常困难，在行业扭亏为盈之前，发改委应该暂停下一步的宏观调控措施，等市场恢复以后再做下一步的工作。”
“以前电解铝是主业，现在我们转到型材加工上面来，不这样做的话这个厂就会死掉。”闫志宙说。
我国电解铝行业消费量、净出口、产量及产能变化图 单位：万吨
消费量 净出口 产量 产能
2001 370 -12 342 400
2002 420 35 432 500
2003 511 50 554 812
2004 596 69 667 928
资料来源：《中国企业家》根据国家发改委、原国家经贸委以及海关总署（净出口）统计数字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