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的冷漠可以造就一部伟大的小说,但是无法成就一个安全的社会
文/刘建强
曾经与我邻居多年的老王最近很愁苦,他为之工作过二十多年的制药厂破产了。老王退休得早,可以按月到社保局支取虽然微薄但尚能糊口的养老金。让他眉头难舒的是三个闺女。很不幸,她们都在制药厂工作。
当年制药厂是个好单位,老王通过不懈地努力先后把两个女儿安排了进去。接着,他忍痛退休,为了让小女儿登上“接班”的最后一趟列车。老王于邻居们恩惠多矣,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用来蒸番茄酱的葡萄糖瓶子都是老王一家提供的。后来,蒸制方法改进,老王又主动提供了针头。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盖中盖”出来以后,制药厂的效益就越来越不如人意,工资不但一直不涨而且还出现了欠发的倾向。这时候,制药厂的领导决定跟一个香港企业合资。虽然合资并没有让老王的千金们就此成为香港人,但是传说中那么富庶的地方一夜之间来到了身边,还是很令人兴奋。制药厂变成了有限公司,旧的门楼拆掉,换上了崭新的电动伸缩门。好像变化也就仅限于此。
三个闺女都成了家,可以想见,都嫁得不好。一到吃饭时节,都拉家带口回到老王的身边。就餐者对于环境的拥挤、伙食稳定的不良质量毫无怨言,对于老王有时候的烦躁也都低眉顺眼。
过了两年,制药厂完全变成了香港人的。“管它是谁的呢,给开工资就行了。”这是当时应闺女们的要求,老王就此事发表的看法。从那时起,老王及其闺女们的命运的进程似乎加快了。公司决定卖掉位于市区繁华路段的所在地。
多年没有去过制药厂的老王参加了那次几十人规模的静坐。他并不如静坐的组织者了解这次活动的意义,但是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妙。静坐了几回,没有能够阻止公司土地的出售。老王看到了画在公司围墙上的蓝图:一座漂亮的高层写字楼,外边站了些时髦男女。
公司迁到了郊外,闺女们上班远了些。就在她们刚刚适应每天早起半个小时的生活时,公司破产了。
“怎么办呢?下岗来得怎么这么快呢?”虽然没有人要求他发表意见,但是老王觉得胸口发闷。
老王是个善良的人,但在制药厂效益还好的年代,谈起身边的下岗者,他的口气也曾经轻蔑。现在,他不是局外人了。
跟我相比,老王及其闺女们就是穷人了,而且还有可能更穷。有一种说法是,穷人之所以穷,大多是因为他们不努力。在制药厂的国有时代,职工们取得了安全的生活和致命的错误经验:只要干好本职工作,这种安全将会无限期地继续。没有人为他们提供培训机会,没有人关心、他们也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跟设备一样年年折旧。最后,他们被扔掉了。按照孔子的说法,这叫“不教而杀”。因为不努力而穷的人的确有,但大多数人穷是因为不努力,这需要确实的数据来说明。更重要的,是谁把制药厂毁掉了?
相对于制药厂的领导者,其他的企业家们也都是局外人。很少有企业家出来斥责他们中的败类,就像我们对随地吐痰者视若无睹。我们很难想象有一天需要跳着躲过满地的污秽,所以,我们仿佛是安全的。
相对于老王,我们也都是局外人。在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可以聊聊到底该不该给穷人盖房子,谈谈基尼系数小数点后第16位是奇数还是偶数。而这些,老王是不懂的。他只知道,饿了,需要吃饭。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加缪《局外人》)这种冷漠可以造就一部伟大的小说,但是无法成就一个安全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