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在全球化时代，如何处理利用外资与捍卫民族国家经济权益之间的关系，是许多发展中国家必须要认真考虑的重大问题
文/江时学
不久前，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三国相继宣布了一系列对能源工业实施“国有化”的措施：玻利维亚宣布国家将从其最大的油田中寻求82%的销售所得；委内瑞拉查维斯政府也宣布了对32个小型油田拥有所有权，并将石油企业的税收由56.6%提高到了83%；厄瓜多尔国会最近通过一项法令，规定国家享有所有油田的50%所有权。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采取的能源工业“国有化”措施，引起了整个世界的关注。一些西方媒体认为，这些国家的“国有化”措施会赶走外国资本，与全球化趋势背道而驰。
美国学者Ｓ·坦塞在其《拉丁美洲的经济民族主义》一书中指出，“那些尚未取得‘现代化’或‘发达’地位的国家，对于控制本国自然资源和经济命运越来越警觉。这一现象的特点就是‘经济民族主义’，它直接反映了这些国家经常抱怨的那种现象：它们虽然取得了政治主权与独立，但是在经济上仍然是殖民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尤其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拉美的经济民族主义呈现出十分强劲的势头。近几年，在国际油价屡创新高的情况下，包括拉美在内第三世界产油国开始试图修改原来和外国石油公司签定的商业合同，实现合资企业向国有企业转变，以保证本国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
民族主义时代的国有化
早在20世纪30年代，一些拉美国家就对外资企业实施国有化。或许是历史的巧合，不久前宣布在天然气工业中实施国有化的玻利维亚，正是历史上第一个对外资企业实施国有化的拉美国家。1936年，通过政变上台的托罗上校宣布，玻利维亚实施“军事社会主义纲领”，推行一系列激进的改良措施，并将美孚石油公司在玻利维亚的资产收归国有。
1938年，墨西哥总统卡德纳斯也在石油部门中实施了国有化。在美国资本的要求下，美国政府曾在一段时期内停止进口墨西哥商品，以威慑其它拉美国家不要仿而效之。由于墨西哥坚持自己的立场，美国政府反过来动员美国石油公司尽快与墨西哥政府达成妥协。1943年，美国石油公司从墨西哥政府手中接过了区区的2400万美元补偿金。
如同其它发展中国家那样，拉美的经济发展严重依赖自然资源。即使在实施进口替代的工业化发展模式过程中，拉美国家仍然依靠出口初级产品来获取进口资本货及中间产品所必需的硬通货。然而，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拉美国家难以掌握本国的自然资源。如在20世纪50年代末，美国公司控制了拉美地区矿业生产的80％和石油产量的75％。中美洲的水果生产和蔗糖业则基本上全部为外国资本所垄断。被称作“绿色魔鬼”的美国联合果品公司在拉美拥有250万公顷的土地，并自设军警和自定法律。
上世纪，拉美的民族主义者不仅要求从跨国公司手中收回自然资源的控制权，而且还主张管制跨国公司在其它领域中的活动。他们认为，外国投资与东道国的关系并不是西方发展经济学家所说的那种“互利关系”，而是一种冲突的关系。因此，东道国政府应充分发挥自身的干预作用，有效地限制外国资本的活动范围。正是在民族主义思想的影响下，不少拉美国家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修改了外国投资法，对外资提出了较为严格的要求。与此同时，拉美国家还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国有化运动。据联合国跨国公司中心统计，在1960年-1976年期间，将近200家外国企业被收归国有。这些企业分布在采矿业、石油业、农业、制造业和服务业等国民经济的各个部门。
全球化时代的国有化
上世纪90年代，拉美国家启动了声势浩大的改革开放。改革开放的重大举措之一就是对国有企业实施私有化。在这些国有企业中，相当一部分就是过去国有化时期建立的国有企业。玻利维亚等三国此番举措与此前在拉美大陆上盛行的私有化趋势是大相径庭的。
与20世纪30年代和六七十年代的国有化相比，当前拉美的国有化有三个显著的特点：第一，上述三国不是以微不足道的补偿金换取外国公司的石油资产，而是仅仅将本国政府与外国公司的利润分配比例做一些调整。换言之，这些国家仍然允许外国公司从事勘探、开采和销售的业务，但外国公司必须从“蛋糕”中多切一块给东道国政府。无怪乎一些评论家认为，当前拉美国家的“国有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国有化。第二，除厄瓜多尔以外，其它两个国家的领导人都是左翼政治家。他们在竞选总统时就做出承诺，一俟上台，就要对能源工业实施国有化。第三，20世纪三四十年代和六七十年代拉美国家实施国有化的大背景是当时的民族主义情感比较强烈。而当前委内瑞拉等国所谓的能源工业“国有化”，是在全球化趋势快速发展的前提下出现的。
国有化使拉美国家有效地捍卫了本国的经济利益，但也赶走了许多外国投资。在几十年前实施国有化的几乎所有拉美国家，都面临着资金短缺、技术设备得不到更新的困境。在最近玻利维亚宣布国有化措施后，不少外国投资者纷纷表示，如果他们的利益得不到保护，就将停止投资，甚至扬言要撤出资本。
可见，在全球化时代，如何恰如其分地处理利用外资与捍卫民族国家经济权益之间的关系，是许多发展中国家的领导人必须要认真考虑的重大问题。
此番玻利维亚等三国做出能源工业“国有化”的举措会不会在整个拉美引发连锁反应？笔者判断，就目前态势而言，其它国家不会仿而效之。这是因为：第一，在其它拉美国家，东道国与外国能源公司的利益分配关系是较为合理的。虽然东道国有时会对能源政策做出一些调整，但不会实施极端的“国有化”。第二，就其它拉美国家的领导人的执政理念而言，他们会继续照顾外资的利益，继续注重外资参与本国能源工业部门的积极作用，继续认真地处理对外开放与对内保护的关系。
左派崛起影响有多大？
最近几个月，国际社会对拉美关注的重点有两个：左派的崛起是否有利于拉美国家的团结，以及玻利维亚等国的所谓能源工业“国有化”会产生什么影响。
1998年，左派政治家查韦斯当选委内瑞拉总统。自那时以来，在巴西、厄瓜多尔、阿根廷、乌拉圭、智利和玻利维亚的总统大选中，左派政治家相继获得总统宝座。而近来能源工业国有化似乎是左派崛起的一个天然注脚。但事实并不那么简单。
现在的拉美左派与传统意义上的左派已经大相径庭，因为它放弃了暴力革命的主张，继续实施改革开放政策。尽管几乎所有左派领导人在竞选时都把改革开放与新自由主义划等号，但他们上台后并不完全按照其竞选纲领行事，更没有重新回到其闭关自守的老路上。巴西总统卢拉是最典型的例子。由于他在竞选时提出了许多极左的口号，国际金融机构、国际投资者和美国曾表示，如果卢拉当选，进入巴西的外国资本会大幅度下降。但卢拉上台后并没有将其在竞选时提出的所有口号付诸实施。实际上，在许多领域，卢拉所做的与“华盛顿共识”的“处方”并无二致。无怪乎许多人批评卢拉屈服于国际资本的压力。有人甚至认为，如果卢拉总统剃掉脸上的胡子，在任何方面都与其前任卡多佐总统一样，包括其实施的内外政策。
与上世纪带有浓厚“反西方”色彩的国有化运动相比，此番拉美三国的能源工业“国有化”举动更多是受经济利益驱使，并没有以前那样明确的“指向”。比如，受玻利维亚“国有化”影响最大的不是美国，而是同处拉美的巴西，因为玻利维亚是巴西天然气供应的主要来源。无怪乎巴西石油公司称玻利维亚的决定是“不友好的单边行为”，并表示将停止对玻利维亚的投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