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沈文荣和李效伟正在毫无顾忌地打破那些一线钢铁企业希望形成的各霸一方的主流秩序
文/本刊记者 郭大鹏
他们不是方兴未艾的国内钢铁业并购重组大潮的主角，但是他们的举动不能不引起一线国有钢铁企业的关注和警觉。他们不甘于仅仅由宝钢、鞍钢、武钢、首钢等少数几家国有大公司瓜分未来的中国钢铁市场；他们也有进入世界500强或跻身世界一流钢铁企业的雄心。在一线钢铁企业的挤压下，他们有自己的活法和对主流秩序的看法。华菱钢铁集团董事长李效伟和沙钢集团董事长沈文荣是他们中的两个代表。
所谓的主流秩序，是以宝钢、武钢、鞍钢、首钢等一线企业为核心，以各自的传统区域为基础进行兼并重组，形成更加庞大的钢铁集团，提高中国钢铁行业的集中度。这样的秩序在钢铁行业已经被普遍接受，比如：宝钢占据华东、武钢占据华中、首钢占据华北、鞍钢占据东北。
2005年7月，中国出台了第一部真正意义上《钢铁产业发展政策》，对于中国钢铁业的联合重组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到2010年，中国钢铁行业前10名产业集中度要达到50%，这直接促成了一线钢铁企业主导的整合大潮：武钢柳钢合资，鞍钢本钢合并，进入2006年，连一向对并购式扩张并不热衷的国内第一大钢铁公司宝钢，也迅速加入到并购者的行列。2006年1月18日，宝钢分别与安徽马鞍山钢铁集团和新疆八一钢铁集团签定战略合作协议。以该协议为起点，后两家钢铁企业被收购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在全球化的浪潮中，一线钢铁企业期望的有些理想化的秩序似乎并不牢固。
李效伟：“他们都是反对我的”
4月16日晚上，国际钢铁大会开幕前夜，主办方在昆仑饭店安排的晚宴正在热烈进行。在长6、7米，宽两米的贵宾桌上，觥筹交错，应酬不断。但是其中有一位却显得有些孤独，大多数时间他都默默地坐在那里吃东西，神情落寞，他就是李效伟。显然，在这张聚集了宝钢集团董事长谢企华、总经理徐乐江等钢铁巨头的贵宾席上，李效伟受到了冷落。
“他们都是反对我的。”坐在贵宾桌最左边的李效伟轻声告诉《中国企业家》，同时略微把头向右边一扬，表示他说的是在座的人。所谓反对，当然是针对华菱向世界最大的钢铁巨头米塔尔出售股权的事情。去年1月，华菱集团与米塔尔公司签订了《股权转让合同》，华菱集团将持有的华菱管线6.5625亿股国有法人股股份(占华菱管线总股本的37.17%)转让给米塔尔公司。股份转让完成后，华菱集团和米塔尔公司将共同成为华菱管线第一大股东,转让价款为人民币25.99亿元（3.14亿美金）。这是中国钢铁行业对外资开放股权的第一例，此后，李效伟就开始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这次收购要获得成功，必须征得国家发改委、国务院国资委、商务部和中国证监会的同意。在研究的过程中，这几大部委又要征求那几家一线钢铁企业的意见。李效伟介绍，他们的态度都是反对，都希望阻止收购。“他们这是借钟馗打鬼。”“鬼”当然是指来势汹汹，对大家造成威胁的米塔尔。几经周折，到去年7月，米塔尔收购华菱终于得到几大部委的许可，不过米塔尔收购的股权比例略有降低，退居第二大股东。
李效伟和一线钢铁企业的领导们都是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的会长或副会长，在钢铁工业协会的几次会议上，李效伟几乎每次都会受到激烈的批评。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只好找了一个自我解嘲的理由：他们都是学冶金出身的，我是学经济管理的。
到了4月17日的国际钢铁大会上，交锋还在有意无意地进行。
宝钢集团总经理徐乐江在上午的发言中表示，国际钢铁巨头进入中国，这种趋势已经不可阻挡。不过，有两个问题值得深思，一是中国钢铁企业的价值被严重低估，二是国际钢铁巨头进入后，如果在每个区域兼并重组一家企业，中国钢铁行业的宏观区域布局就会被打乱。下午李效伟发言时表示，全球化的趋势已经不可阻挡。华菱和米塔尔恋爱一年多，结婚半年，现在看，日子过得还不错。
两个人都看到外资进入的趋势，不同之处在于，李效伟的态度是热烈拥抱，徐乐江的态度是提高警惕。
在几家一线钢铁企业眼中，李效伟俨然是中国钢铁行业秩序的“破坏者”和“叛卖者”：过早地把外资巨头引入国内，而中国的钢铁行业还没有做好充分地准备。
更严重的是，李效伟开了头以后，外资的进入迅速成了趋势。今年2月，全球第二大钢铁巨头阿赛洛和莱钢集团在济南签署协议，阿赛洛受让莱钢集团持有的莱钢股份38.41%股权，转让总价款为20.86亿元，和莱钢集团并列成为莱钢股份第一大股东。这个收购案例目前还在等待审批。其它关于外资并购的传言可就更多了。
在李效伟看来，华菱引进外资对行业来说是件好事。他的看法是：中国钢铁企业与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相比，无论是规模，还是技术研发，产品结构等都有很大差距。因此，引进战略投资者，推动国有钢铁企业的改革势在必行。“华菱与米塔尔公司联合，是向中国钢铁业点了一把火，抛了一块砖，其示范效应是不可低估的。”
李效伟向《中国企业家》介绍和米塔尔半年来的合作时表示，当初米塔尔进入时设想的许多好处，现在他都体会到了。比如，6项关键技术的引进；铁矿石的供给；国际销售市场的支持；提高华菱的管理水平等等。“现在国内钢铁企业出口，中间都要经过不少贸易商的环节，有了米塔尔的销售链条，我们就可以直接向国际用户出口了。”
1997年底，湖南三大钢铁企业——湘钢、涟钢、衡钢联合组建湖南华菱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李效伟出任总经理（后来担任董事长）。这以后，李效伟开始施展拳脚，在几年的时间里把3家亏损企业变成利润每年增长100%的华菱集团。
“3家亏损企业起死回生，国家没有任何投入，这和一线钢铁企业是不一样的。” 提及此，李效伟很是自豪。言外之意是，他对“出身”决定命运有些不服气。
沈文荣：“真正的并购要拿钞票说话”
说起“出身”，民企沙钢更不如那些一线钢铁企业“高贵”，但是作为中国最大的民营钢铁企业，它不可小觑。
在国际钢铁大会的论坛上，沈文荣的发言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他表示：在中国钢铁行业重组的过程中，沙钢愿意和所有优秀的企业合作。随后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沈文荣做了进一步的解释：不论是外资还是内资，只要比沙钢优秀，能给沙钢带来提升，沙钢就愿意开放股权，当然前提是沙钢不会放弃控制权。
他的这个态度，对同在长三角的宝钢来说，显然是个刺激。如果米塔尔之类的国际钢铁巨头进入沙钢，华东的钢铁行业布局就不是宝钢期望看到的了。目前沙钢还没有爆出实质性的举动，但引进外资不是没有可能。沙钢和韩国钢铁巨头浦项有多年的合作关系，他们合资建立的不锈钢厂已经颇具规模。去年就有媒体传言说浦项会收购沙钢的股权。
对目前轰轰烈烈的一线国有钢铁企业主导的联合重组，沈文荣有些不屑。“我说他们的联合是假动作，他们说需要一步一步来。”沈文荣笑着说。他指出，不论是鞍钢本钢联合，还是宝钢和新疆八钢联合，谁也没有拿出真金白银。“真正的并购是要拿钞票说话的，不拿钞票，起不了多大作用。”
和一线钢铁企业加紧“跑马圈地”相比，沈文荣对联合重组颇为谨慎。去年，吉林通化钢铁集团的老总多次找到沈文荣，希望沙钢重组通钢，但是沈文荣掂量了一番，还是拒绝了。后来另一家大型民营钢铁企业建龙钢铁参与了通钢的重组。
沈文荣更愿意谈及的是把德国蒂森克虏伯集团的钢厂设备搬到张家港的“壮举”。这个650万吨的项目，去年全部投产，总投资算下来是新建一个同等规模项目的1/3，技术水平也不落后。更让他得意的是，这个项目由于下手早，到2004年宏观调控的时候已经基本过关，所以没像有些民营企业那样受到打击。
这个项目让武钢董事长邓崎琳大为惊讶：“老沈，你是怎么搞到1千万吨的？你的钱究竟是哪里来的？我那个1千万吨能力是祖宗几代用了几十年时间才传到我手上的，你用了不到10年时间，从1百万吨一直冲到1千万吨，我除了佩服就是奇怪。”
谈起几家一线钢铁企业，沈文荣当然不服气：他们做到今天的规模，国家投入多少资金！我们可是完全靠自己发展起来的。甚至对米塔尔这个全球第一，他也觉得只是政策环境和融资环境不同而已，“如果给我像他们那样的金融支持，我也能干到5000万吨。”
沈文荣对李效伟的选择非常理解：“外资进入能给他带来那么多好处，为什么不做呢？现在中国钢铁业拿出真金白银的重组，也就是米塔尔和华菱吧。”
在并购重组的问题上，沈文荣和李效伟有一点是相似的，就是企业重组必须能给本企业带来实际好处，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打破那些一线钢铁企业希望形成的各自雄霸一方的主流秩序。
“主流秩序”隐痛
“主流秩序”进展缓慢，给了外资可乘之机。一向在钢铁行业呼风唤雨的一线钢铁企业，对此早有满腹苦衷，因为国有企业间的成功重组，需要的不仅仅是企业家的眼光和能力，更主要的还是中央与地方、地方与地方的利益协调问题。
在世界钢铁大会上，原中国钢铁协会会长吴溪淳认为，影响企业联合重组的机制问题有待进一步解决。第一，在跨地区、跨所有制的企业联合重组中，如何分配税收是影响并购重组成败的一个很重要问题。第二是并购重组后的企业必须建立现代企业管理制度，这必然与原有的管理体制存在矛盾。这些都需要政府和出资人代表尽快解决。
去年7月“钢铁新政”出台后，谢企华接受媒体专访时的一段话，集中反映了一线钢铁企业的心态：
“中国钢铁企业联合重组的步子不快，既有企业自身的问题，也有政府体制上的原因。此次米塔尔收购华菱，并不影响湖南省政府的利益，但是如果我们国有企业去跨地区重组，地方政府的这块利益如何协调？这个问题需要研究。另外，为了体现“三公”原则，国有企业的兼并重组，需要评估以后，在交易所挂牌，而米塔尔收购华菱并没有经过这样的市场化运作。如果国有企业也能享受到国外企业这样的兼并重组政策，国内企业重组的积极性也会调动起来。”
“作为中国钢铁工业协会会长，我特别强调，与其让国外企业来进行收购，不如我们自己首先把提高集中度的工作做好。我们也向国家发改委等政府部门呼吁，要对联合重组中的障碍和体制上的问题进行协调，不能影响地方的既得利益。”
徐乐江在前面提到的讲话结束之前，做了一个总结：面对外资巨头的进入，国内钢铁企业最核心的任务是自己“练好内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