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交易 量化幸福



这位来自中国的芝加哥商学院教授正试图通过可以计量的方法,在“富裕与幸福并不成正比”的今天,为人们发掘“幸福”的秘密 

文/本刊记者  丁伟 

在上海的一家酒店见到他时,奚恺元身穿红衬衫,外面是中式洋装,西化加传统,即使不清楚他的身份以及他的学问,光是坐着喝茶聊天,也能感觉到他在这座从小长大的城市里悠然自得。作为芝加哥大学商学院的终身教授,奚恺元近十年来研究心理学对经济学的影响,被认为是该领域最杰出的华人学者。2002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心理学教授丹尼尔·卡尼曼因“前景理论”获诺贝尔经济学奖,在获奖感言中,卡尼曼用将近3分钟的时间着重提到了奚恺元的贡献,尤其是他的经典心理学实验。 

奚恺元出生于中国上海,1993年在美国获得耶鲁大学博士学位,之后便一直在芝加哥大学商学院教授高级管理决策课程。近些年,由于受聘于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奚恺元时常回国内走动,而随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门从不被视为学问的学问——幸福学。奚恺元认为,他要做的,就是帮助人们更好地做出决策,指引个人、企业及政府达到长期幸福最大化。 

过渡的时代 

管理学有两个重要的支柱,一个是公认的经济学,还有一个是心理学,但后者尚未引起足够重视。即使在美国,奚恺元当时也是比较早地从心理学转到管理学。他先是在夏威夷大学读心理学专业,后到耶鲁大学研究广义的行为科学,包括情商。世界上第一篇关于情商(EQ)的论文是他的导师彼得·萨洛维写的,第二篇就有他参与。 

受聘到芝加哥大学商学院任教,“牛人太多”,奚恺元“既觉得压力大又有很多鼓舞”。芝加哥大学是一百年前由石油大亨洛克菲勒建的顶级私立学校,诺贝尔奖得主最多(有70多位),其商学院仅次于哈佛。“芝加哥学派”对中国经济也很有影响,国内几位经济学家就来自该校。 

经过他和同事们的努力,决策学在芝加哥大学商学院共有12个班,每年报名都很火爆,一些学生在毕业后成为管理者,还写信感谢他。2000年,奚恺元被芝加哥大学破格提前授予了终身教授资格。 

奚恺元曾在国内出版过一本叫做《别做正常的傻瓜》的书。他说,很多管理者在生活、工作中常常是“正常的傻瓜”,看似正常的决策往往是欠理性的,有很多自己没有意识到的误区。这些现象比比皆是,比如购买商品、和谁结婚、雇用员工、投资股票等,以及他著名的“餐具实验”和“冰淇淋实验”: 

A套餐具24件,都是完好的,B套餐具40件,多了8个杯子和8个茶托,但有2个杯子和7个茶托破了。实验结果:人们愿意为A支付33美元,却只为B支付24美元。这违反了传统经济学的Dominance(优势)假设,说明人的理性是有限的。 

 量化交易 量化幸福

有两杯哈根达斯,A杯是7盎司的冰淇淋装在5盎司的杯子里,看起来满满的;B杯是8盎司的冰淇淋装在10盎司的杯子里。如果都标价2美元,人们更愿选择A。忽略物品的真正价值,倾向于相信比较容易评价的线索,“少比多好”的效应说明了很多问题,包括企业如何奖励员工,政府如何制定政策,甚至跟做人都有关系。 

这些案例都很通俗,奚恺元说,决策学并不是教人一套公式,并不是“术”,而更多是“道”,让企业家觉悟到很多每天都在犯、但熟视无睹的错误。 

奚恺元认为,行为经济学、行为决策学都是过渡性的,将来不会有这些概念。他解释道,“就像我们现在说民营企业家是过渡性的,最终绝大部分企业家都会是民营企业家。我们不会叫比尔·盖茨是美国的民营企业家,他就是企业家。将来经济学就是行为经济学,本身经济学是自然跟心理学结合的。” 

“那你是过渡人物吗?”“我们这个时代是过渡的时代。” 

在奚恺元的个人网站上,除了论文研究,还有他的摄影和油画作品。他拍了乌镇、弄堂、暴雨前后的校园,他说看到门上那幅“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对联时,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而那张“她来了”(一个穿旗袍的女孩走下阁楼)的照片,颇有意境。 

艺术对奚恺元很有启发。他在论述财富与幸福的关系时说,“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就不能生存,也谈不上幸福,正如没有颜料就不能绘画。但有了一定的颜料,任务则在于如何在画布上组合颜料,从而画出最美的画。”他说,“我一直比较喜欢观察,心理学和画画都有一个共性,能够从观察中提炼一些东西,然后把它永恒。” 

幸福在哪里 

决策学和幸福学是融会贯通的,经济学和心理学的边缘学科越来越成为“显学”。奚恺元说,“中国几十年发展,温饱问题大部分解决了,但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开心,怎么样把现有的物质转换为心理的满足?这不是拍拍脑袋就知道的,而需要科学研究,这就是幸福学的研究方向。这是一门划时代的课题。” 

每个人都追求幸福,一部人类的发展史就是幸福观念的变迁史。千百年来,很多学科都探讨过幸福,但幸福更多被归于宗教、哲学和老百姓的常识。而GDP不能反映可持续发展,更不能反映人民生活的幸福程度,国民幸福指数GNH(Gross National Happiness)应该提上议事日程。 

卡尼曼、奚恺元、黄有光(华商经济学家)等一系列实证研究证明,“有钱不一定快乐”!奚恺元说,人们的终极目标是追求幸福,金钱、财富、自由、民主都只是手段而已。在国家层面,要激发全民的主观幸福感。很多企业家很有钱,但是不幸福。“让他们来找我,我在芝加哥讲课,有一系列的原则、原理,这些跟大部分人想的不完全一致,有的完全相反。” 

经济与幸福的正向关系已经瓦解。中科院2006年社会形势蓝皮书表明,去年72.7%的城乡居民感觉生活幸福,比2004年的77%有所下降,这“与贫富差距的扩大以及整个中国发展的不平衡有关系”。在奚恺元本人所做的《2005年中国城市及生活幸福度》调查报告中,杭州、成都、上海列前三名,与居民幸福感相关的八大因素中,赚钱机会是惟一一项与幸福负相关的指标。越是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人越不幸福,越是注重面子的人越不幸福。而诸如生活节奏、便利程度、性生活等软性因素却与幸福有着更为密切的关系。 

有趣的是,英国沃里克大学2004年的一篇严肃论文《金钱,性和快乐》(Money,Sex and Happiness:An Empirical Study)发现,钱和性及快乐是一种相反的关系:钱不能带来太多的快乐,赚钱多的人性趣淡然,而性活动对快乐数值贡献最大。 

幸福感如能被衡量,其结论会对企业和政府的决策有相当的参考价值。卡尼曼和经济学教授艾伦·克鲁格在美国测量GNH,准确性超过常见的满意度问卷。奚恺元对其很熟悉,“卡尼曼是把幸福作为微积分来做。”要衡量GNH,反映人们的主观感受,需要建立一个完整可靠的指标体系。奚恺元希望将来“幸福指数”能够与道琼斯指数、恒生指数等一样引起关注。 

虽然最早提出GNH并付诸实施的国家是不丹,但奚恺元认为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幸福指数”,它更像不丹的国策。中国现在发展和谐社会,也可以说是一个“幸福指数”。不少地方政府在制定新的发展规划时,都把“幸福指数”纳入和谐社会指标评价体系。 

目前幸福学在中国还不成熟,问题要比答案多。奚恺元说,我们还没到能做“诸葛亮”的程度,到底是什么影响国家层面的幸福度,并不应该是靠几个学者、靠几个人规定,要看大量的数据,脚踏实地的实证,来挖掘哪些因素起作用。他警告说,幸福学(Hedonomics)要避免“三化”:形式化、短期化、庸俗化,最终实现长期幸福最大化。 

至于自己的幸福,奚恺元说他最大的“幸”是做研究不是负担,而是一种创造,能给别人带来幸福。“我的工作就像是在玩儿一样,跟娱乐没有区别。企业家也是如此,很多成功的企业家觉得赚钱是一种游戏,出于内在的喜好。”不过,奚恺元终究没能实现小时候的梦想——像贝多芬一样做一个作曲家;那是他相伴至今的偶像。由于先天弱视,他被大学关在了门外,中学毕业后在家里看了4年书。后来有机会海外留学,遂一步步造就了他。 

奚恺元非常喜欢古典音乐,经常听贝多芬、勃拉姆斯、巴托克、肖斯塔科维奇。尽管他的视力仅限盈尺,走路要手脚摸索,但奚恺元目光坚定,内心旋律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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