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了一场涉及7千万中小股民的“起义”的中国政治小说畅销书作家,究竟是怎样一个作家?怎样一个人?
文/本刊记者 丁 伟
早晨从中午开始。周梅森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上网看股市情况,处理自己的股票,下午写小说,这是他的老本行,晚上则作为制片人盯《我本英雄》的拍摄进度。
2005年11月,因发了三封公开信并对金丰的股改方案投反对票,作家周梅森一下子在财经界名声大噪。众多中小股民称他为“剑客”,某部门被主管骂“连一个周梅森都搞不定”,他觉得更像一桩“行为艺术”。但PK还没结束,如果金丰不起码10送3.8股,“哥们儿,咱们还得接着练啊!”
做投资周梅森每天关注面很广,从宏观经济到海外市场,从期货到股票,思路手段堪比专业人士。最近一个月云铝股份(000807)暴涨,身为十大流通股股东的他像每个赚了钱的商人一样喜笑颜开。不过,如果股改方案不合理,“下一回合我们在云铝上见!”他自信地说,“我逮住它大股东违规持股的把柄了。”
从事写作二十余年,周梅森写了大量官场、体制、反腐败等政治畅销小说,希望像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一样记录这个急剧变革的时代。但“我不是哪一个阶层的代言人”,不是因为亏了钱才卷入股改事件,也不是7000万股民的救世主,只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他对来访的《中国企业家》说,“不要把我当成经济人物,我只是有效地改变了自己的经济地位并且掌握了话语权的人。”
一个“感谢时代”的人
看上去周梅森不像一个传统的作家,他反问道,“谁规定作家就不能炒股?谁规定投资者受了不平等的待遇就不能说?……这个世界已经不纯粹了。相对于急剧变化的时代呈现出的剧烈、深刻的矛盾来说,和现实贴得很近、在生活中卷得很深的作家比较少,我们作家的声音太微弱了,几乎被淹没了,而且文学几乎被边缘化了!”
文学当然早已变了,作家下海不再新鲜,比如张贤亮经营西北、海岩管理酒店等,但周梅森提醒说,很多作家下了海就不“上岸”了,也有一部分人并没当成企业家,“我没看到哪一个作家经商回来以后,写出关于财经政经很有影响力的作品。”
假设30年前的作家想介入生活,想把自己的作品影视化、产业化,参加这场资本的游戏,时代和生活能给他们机会吗?而当机会出现了,周梅森除了对文学执着的热爱和追求,总是禁不住诱惑,投身一搏。
出身煤矿工人,周梅森14岁就下煤矿,从1983年开始写作,就非常欣赏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群,也受他们影响最大。“我的目标就是做一个巴尔扎克式的作家。”他让朋友画了一幅巴尔扎克的炭笔素描,他记得,巴尔扎克曾经在拿破仑的画像上写了一句话:你以剑征服世界,我以笔征服世界。
他也深深认为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和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所处的那个时代有很多相似之处:一切都在变化,新兴的资产阶级取代了封建贵族那套玩意儿;时代给了他们参与经济和政治的机会——雨果一生历尽风波,左拉发出了著名的“我控诉”,巴尔扎克从走上文坛那天起就不断做生意……文学外的生活也都丰富了大师们的创作。
不过,直到1995年第一部政治小说《人间正道》,周梅森上世纪90年代以前的作品都是历史题材,写矿难如《黑坟》、战争如《军歌》、民国如《英雄出世》等,“那十年我基本上对当代生活不关心,如果用纯粹两个字,那时候比较纯粹,把文学看得很神圣,追求艺术的永恒,离现实生活非常远。”他当年写的十本书加在一起发行量也没超过5万册,现在他每本书都不低于15万册。
一边“下海”一边写作
文学之所以边缘化,周梅森认为,过去文学承担了太多社会责任,而今新闻、理论、经济以及互联网其实比文学走得远,“文学有没有那种可能性,追上时代的步伐,重新给人民以启迪、震撼和熏陶?”
周梅森下海后,做过房地产、运输、商贸等,1994年涉足股市,是江苏省最早的10个大户之一。以前他不写当代生活,现在积累了很多经验,“经济领域见的全是老板、尔虞我诈、大小骗局,完全靠你的生存能力。”他适应的过程也是对时代感知的过程,“这些东西返回来又会变成新的生活经验,进入我的新作品。”后来作家陈建功说,周梅森在商海里也是磕磕碰碰,才写出了《绝对权力》等反映改革的作品。
当时周梅森最不熟悉的一块是“政权怎么运转的,高官们在想什么干什么”,1995年,他作为作家体验生活,到徐州市人民政府挂职当副秘书长,大开眼界,对官场有了相当的了解,也认识了很多朋友,“从乡镇、区县到省长、市委书记,不少能跟我说真心话,能和我喝酒胡说八道的,这样才对他们的心态有很好的把握。”
现实生活如此丰富,周梅森也参与了创造,“我的文章一方面是写在书里,一方面是写在大地上,写在中国经济证券改革的大地上,这是我与一般作家不同的地方,我敢把劳动所得、身家性命,与中国改革的命运押在一起。”
从“大地”再回到文学,周梅森掀起了第二个创作高峰:受家乡修路事件触动,他写了《人间正道》,没想到引发了一场“对号入座”风波。这使他意识到题材敏感,要站在国家和民族的宏观角度上观察。之后的《天下财富》、《中国制造》、《至高利益》、《绝对权力》等,涉及反腐败、大规模经济建设、股份制改造、股市风云、各色人物的崛起与沉沦等,他力求写一个“大中国”的故事。
如果有人说《国家公诉》写了焦作大火,《我主沉浮》写了仰融,《我本英雄》写了铁本事件,那周梅森坚决予以否认。“我综合大量的类似的问题,进行艺术化的、虚构的创作,千万别把文学当成真事!”他还谢绝了给一些政坛明星、公共事件写传记。“我也有可能再写历史小说,或继续写当代小说,反正感动我、震撼我的,我就写。”
作家对时代更敏感,对作品的评价也很敏感,但周梅森不在乎,“我是个来不及回顾的人,从来不思考青史留名,别人说什么概不影响我的事业、情绪、选择和追求,我觉得能做到我这个境界就相对心灵自由、行动自由了……”
香港财经小说家梁凤仪也下海成功,拥有上市公司,她自称“九流作家,一流商人”。周梅森则说自己是“一流作家,三流商人”:“在文学界提起周梅森响当当的,在经济界我狗屁不是,比我赚钱多的人多的是。但我是自己当家做主,不受资本家压迫,我的性格就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永远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发动了一场“股民起义”
在自己投资拍摄的剧里没演过任何角色,周梅森却在中国历史性的股权分置改革中主演了一回堂吉诃德。作为一个改革的既得利益者,他觉得有责任为股民说话。股海沉浮10年来,股改也使他重新认识了资本市场。
90年代初上海股市开张不久后,周梅森就和作家苏童、矫健、沈乔生等投身其中。1997年,他写《天下财富》,采访中国证监会、香港联交所等,热情讴歌使融资者和投资者双赢的资本市场,而且号召人们:把工资、稿费投入股市吧,一起分享改革开放的成果……
没学文学理论就当了作家,周梅森炒股也是自己学习,诸如基本面、政策面、国际期货市场、银行间拆借等。他不到大户室,就在家上网看盘,不听内幕消息,不迷信K线图,不买亏损股和ST。他买过三四十只股票,赚过大钱,T+0的时候炒深宝安,也亏过钱,但没踩过银广厦、蓝田、德隆等地雷。
后来,周梅森信奉巴菲特的长期投资理念,将投资分散在三部分:上海房地产、资源性行业以及海外市场。他从2002年6月起买入金丰投资,却成了典型的“炒股炒成了股东”,以70多万股成为第一大流通股股东,但股价从13元跌到4元,他亏损过百万。
有人说周梅森是成功的作家不是成功的投资者,但看了云铝的业绩——主营业务增长90%,每股盈利将为1.4元,每年分红3元,“哪找这种股票去?”
但这两只股票再优秀,周梅森也在股改方案上与它们较起了真。起初他和大家一样认为股改将是一个历史性的机遇,真正带来一个价值理性的市场,但最终发现,“股改已经违背了初衷,成了大股东对流通股东新的掠夺……”2005年11月5日,周梅森向《大众证券》投稿《致全国中小流通股东的公开信》,对金丰股改方案10送3.5股说“不”。之后两周,他又接连发表了《致非流通大股东并国资管理部门的公开信》、《致管理层并证券决策部门的公开信》。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梅森成了股改大戏中的风云人物,被形容为“一个名人杀掉一家上市公司”,“发动了一场股民起义”,“我愤怒”的吼声代表了众多中小股民的心声。他以文学化的语言写道:“从来就没有救世主,您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站出来,对所有侵权方案投反对票!”
11月28日,流通股股东挤满了金丰投资的投票现场,周梅森委托他人投反对票,他则逛商场——他在南京最大的小区里一幢二百多平方米的房子正待装修。继清华同方、科达机电之后,金丰投资成为股改启动以来第三家被否决的公司。春节后,周梅森仍对金丰虎视眈眈,“最好一步到位10送4,人民就会拥护你了,我就给你往好的方面说,皆大欢喜。它如果不让步,我可以再杀它一次!100万股(已增持)就是砸到泥里去,我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就有这种冒险精神!”
作为影视投资人,周梅森曾经说自己是一“奸商”。作为作家,他现在在证券界的名气比在文学界还要大。而作为股市投资者,“如果周梅森能写在中国经济发展史上,意义在于,我在中国经济界唤醒了普通投资者的维权意识,我还唤醒了他们的公民意识,每个人手上的一块钱应该是等价的,不含权力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