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好好享受过生活。”在病中,张国华不止一次对自己的挚友、中欧副院长张维炯说
文/本刊记者 刘建强
傍晚,在雨中,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显得落寞。张国华的遗像摆在学校大门口,使这座贝聿铭设计的黑白色调相间的庞大建筑群充满沉默和哀伤。
2006年1月14日,在上海龙华殡仪馆,人们来送别这位中国第一流商学院的创立者。他只有57岁。
从2004年11月到现在,一年时间,这家殡仪馆已经送走了至少三位商学两界的杰出人物:王均瑶(均瑶集团董事长,38岁),陈逸飞(逸飞集团董事长,59岁),张国华(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院长,57岁)。他们都死于过度劳累。
“从小到大,我看到的都是他忙碌的身影……爸爸,我们的愿望真的很小,只是想和你一起吃个晚饭,看看电视……”张国华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儿子念出的这些话。
中欧EMBA办公室员工在挽联中写道:“一个人,怎么能做这么多,而且,那么好?披荆斩棘,从无到有,硬是在中国计划体制最僵硬的教育领域,创办出了一个世界闻名的中欧?因为这就是您,张国华院长,我们的中欧之父。”
“我没有好好享受过生活。”在病中,张国华不止一次对自己的挚友、中欧副院长张维炯说。
创业
“张维炯,不管我这一关过不过得去,中欧要继续办好。”2005年12月31日,隔着无菌室的玻璃,张国华与张维炯最后一次谈话。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是中国第一家不依附于大学的独立的商学院。1991年,张国华获得英国伯明翰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回国,担任上海交通大学管理学院常务副院长,不久,欧盟欲将原资助中国的项目中欧管理中心扩大为国际商学院的计划吸引了他。中欧市场总监周雪林回忆,当时国家教委已经批准国内26家大学试点MBA教育,而作为第27个,中欧不在这个系统内,学位不能由教委授予。这注定让张国华最后10年的创业充满艰难。“有的人劝他别干了,没什么意思,但是他没有放弃。”张维炯说。
1994年,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成立。学院第一任董事长是上海交通大学校长翁史烈教授,第一任管理委员会成员有李家镐院长、冯勇明(Joachim Frohn)执行院长、张国华副院长和苏史华(David Southworth)副院长。作为中欧管理委员会中的两位中方院长之一,张国华的梦想是建立一所国际一流的商学院,而他的起点之低让人觉得那纯粹就是一个梦。“非常非常非常辛苦,”张维炯说,“课桌椅,图书馆的柜子,灯,车子,学生宿舍的安排,一切都要他来管,什么都没有啊。”更关键的是生源。周雪林说,那时候张国华就是一个推销员,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去拜访。他请上海市外经委的领导吃饭,希望对方给予帮助。但是通知发下去,却没有人来报名。为了扩大影响,他可以不要学费,请人家先来听课。
需要提起的是,跟张国华一样,中欧创始人之一的李家镐教授也在努力为中欧的发展“鞠躬尽瘁”。李家镐出任中欧中方院长时已届70高龄,但还亲自参加MBA和EMBA考生面试。三年半后的1998年5月29日,李家镐与世长辞。
从一开始,张国华就坚持聘请国外的知名教授来任教,虽然经费不足只能请到兼职教授。直到2003年,中欧才建立起来真正属于自己的教师队伍。“我们是在走钢丝,不能犯一个错误。”中欧的很多人都对记者提起张国华的这句话。张认为,国内的商学院都背靠知名大学,即使有什么做错了,损失也不会太大,而中欧没有这样的依靠,必须如履薄冰。为此,张国华多次带队到世界著名的商学院去参观,并且从2001开始参加国际商学院排名。他说:“不要怕出丑。在国内做第一没有意义。”
“他总是不满现状,你做得再好,他都能提出更高的要求。”张维炯说。
2005年,中欧MBA项目国际排名第22位,EMBA排名第13位。同时,他被美国管理协会提名为全球最佳商学院院长。这是张维炯所能回忆起来的让张国华感到高兴的有数几件事:“他去哈佛也不开心,因为人家比他好。他只能做第一,做第二睡不着觉。”
“我这辈子好像没好好生活过,”住院期间,张国华几次对张维炯谈到,“原来在交大的时候穷,现在中欧办起来,条件好了一点,也没时间休息,没办法享受。”当治疗有些起色的时候,他又说:“不做工作,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张国华喜欢摄影,买了很好的照相机,但是还没有机会用;喜欢音乐,也没有时间听。“我不能说别人应该学习他,但这就是他的风格,生活和工作难以两全。”张维炯说。
恶疾
目前,中欧MBA和EMBA正式毕业生为2776人。从1月10日去世到1月15日,中欧网上张国华追思堂的留言已经有将近140页。光明乳业董事长王佳芬写道:“张院长是我们尊敬的院长也是我们的益友——不论是中欧二年的读书还是公司四年的特设课。”TCL集团董事长李东生的留言是:“张院长为中国工商管理教育倾注一生心血,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2004年7月,张国华出现便血症状,医院当作痔疮来治疗。2005年初,在一次体检中,张国华的各项指标都良好,他还笑着对综合指数比自己低的周雪林说:“你比我年轻,还不如我。”但到了2005年3月,一度消失的便血症状再次出现,而且更加厉害。一次,张国华找周雪林谈工作,周看到他躺在椅子上,问他怎么了,他说痔疮犯得厉害,站或坐都流血不止。
2005年4月,就在确诊为淋巴癌的前两天,中欧南京校友会有活动,希望张院长能去参加。张独自开车去了南京,早上走晚上回来。张国华生前的办学思想之一是“校友的事就是学校的事,校友好了学校也就好了”,但凡校友有什么困难,他总是竭尽全力,这为中欧建立了广泛而持久的社会关系。
周雪林说,张国华始终都相信自己会康复,而且身体素质比较好,因此化疗的间隔期比别人要短。2005年国庆节,张国华对周雪林说过了节就回去上班,周劝他养好了再说。张国华还设想着能搬到学校附近去住,“经常可以到学校里看看”。国庆节一过,本来以为得到控制的病情再次恶化,化疗变得频繁,但已于事无补。
张维炯曾请上海一位著名老中医给张国华检查过身体,老中医指出张国华的免疫能力很差,是连续的劳累所致。周雪林说,他曾跟张国华一块儿出国,发现他带了很多安眠药,才知道他一直睡不好。“其他商学院有什么新的举措,他都知道,总有一种紧迫感,很焦虑。”一位署名为“不知道是谁”的人在网上留言:“走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张国华的儿子在追悼会上说,母亲曾跟他讲,要跟爸爸一起从医院走着回家过年,后来又说用轮椅推着他回家过年,最后变成“就是成了植物人我们也要守着他”。“可是连这个最坏的打算也没办法做到。”陪同张国华到最后的周雪林说。
张维炯打算从今年开始,让中欧的员工每年必须休假:“以前张院长从来不休,别人也不好休。”再有,每年都要进行健康检查。
“可能很难,”张维炯说,“中欧的文化已经形成,大家都是拼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