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电影《三峡好人》、玩艺术品收藏,对于他来说只是昂贵的业余爱好而已
文/本刊记者 雷晓宇
淡勃拒绝承认自己是艺术青年。他说:“我今年40岁了,头发打小没变过,就平头。你说我是不是艺术青年?”
当然,在2007年春天的北京国贸CBD,“艺术青年”和“诗人”一样,是个可疑的词。事实上,他的身份是西安蓝马克集团的老板,一个搞房地产开发和装修的生意人。他“过正经的日子挣正经的钱”,他看起来和一个别的什么商人并没什么不同。
可他身上总有那么一点东西是和蓝色翻领衬衫格格不入的。你总觉得,他穿登山靴或者猎装可能更靠谱。他不是艺术青年,但这不妨碍他有自己的艺术情结。20年前,他是西安美院壁画系的学生,15年前,他在西安创业成功,10年前,他开始收藏当代艺术品,两年前,他投资出品了贾樟柯的《三峡好人》和《东》(分别获2006年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和欧洲艺术中心纪录片奖)。
钱产生的诗意
2005年北京的一次饭局上,淡勃认识了画家刘小东。此前他们算神交已久,他们都是上世纪80年代的美院学生,同龄人,而且淡勃很欣赏刘小东的油画,收藏了他的《烧耗子》、《十八罗汉》、《三峡大移民》等作品。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朋友。
到了夏天的时候,有一次淡勃给刘小东打电话。“电话里传来他深沉的声音:我在三峡。”淡勃说,“正好我一黄河边长大的孩子,还从来没去过三峡,正好去看看。”当天淡勃就从西安坐飞机到重庆,第二天坐了好几小时的汽车到万县,然后再坐快艇,终于见着了刘小东。当时正是中午饭点,刘小东支着火锅在等他。
“他说那就是十元人民币背面画的那个地方—夔门峡。当时他正在找景点,想以三峡为背景画一群当地拆迁的工人。”淡勃指着十元人民币说,“我们刚去的时候水淹到这儿,等后来我们走的时候水已经到这儿了(他的手往上挪了一寸)。”
淡勃隐约觉着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给北京的贾樟柯打了电话,叫他过来把刘小东创作的过程拍成一个纪录片。两位艺术家用两种不同的方式记录同一件时代的变迁事件,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三峡好人》和《东》。
关于这个世界,贾樟柯形容是一个“改变正在完成的中国”,而淡勃看到的是一个废墟一样的世界,“改变远远没有结束”。拍摄过程中,淡勃曾经两次去奉节县城探班,住在当地的招待所里。“太苦了,基本上是用苍蝇下饭。那个地方没有工业,我不知道当地人靠什么维生。很多人迁走了,可还有很多人留下来,他们开饭馆、开摩托车拉客。整个县城就像一个大垃圾堆,人们就像老鼠一样生活。”
在影片中,有几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细节:电影一开始,有人在进行一场滑稽的魔术表演,把手里的钱从美元变成了欧元,又把欧元变成了人民币;还有民工仔细观察人民币背后的风景画,从山西壶口瀑布到三峡夔门峡,用镜头很自然地完成了民工们生活地点的迁徙。诗人西川曾经评论说:“钱这种东西,居然在贾导的电影里获得了诗意,这种诗意是穷人的诗意。对于有钱人来讲,钱本身是没有诗意的,它是资本,是数字,是符号,但对于手里没钱的人来讲,钱币本身就有了诗意。”
这诗意不是淡勃发掘出来的,可他能领会到。他可能是他的生意同行中惟一一个知道十元人民币背后的风景何在的人。当他拿出几百万拍电影的时候,他并没有考虑“资本、数字、符号”之类。他出钱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投资不封顶。”“其实根本不能算投资,因为我没想靠这个挣钱,应该说是赞助的形式。一开始我就和小贾说了,你就负责把电影给拍好,把钱花好就行了。我很注意不要让他感受到资本的意志。”
电影拍完了,淡勃从剪片的时候开始跟着看,到现在,他已经完全审美疲劳,他说不出这部对于贾樟柯和中国电影影响巨大的电影到底好在哪里。“片子剪完了,我惟一的感觉就是如释重负。要真的说好,我还是最喜欢《小武》,那个东西,看了觉得扎人。”
昂贵的业余爱好
看起来淡勃是个不缺钱的好人,他和贾樟柯电影里那些挣扎求存的百姓情怀似乎相去甚远。
淡勃是极其乐观的人,而且对于自己的生活充满把握。不久以前,他把西安的公司交给别人打理,自己搬到北京来,说是“要思考下一步的战略方向。希望十年以后我能够从容地在做投资”。上个礼拜他在美国,这个礼拜他刚从西安回北京,下个礼拜他又要去欧洲了。他早上六点就起床,到了凌晨四点四十分还在给人发短信。他上午在茶餐厅接受记者采访,下午去某艺术家的工作室谈事儿,晚上则约了一个房地产商人一起吃泰国菜。
拍电影、玩艺术品收藏(他收藏了一百多件当代艺术品),这些对于他来说只是昂贵的业余爱好而已,不是事业。在《三峡好人》之后,又有很多人来找他投资影视剧,都被他拒绝了。“我不可能成为张伟平那样的人,我和贾樟柯的关系也不是他和张艺谋那样的关系。”淡勃说,“现在,我在北京思考项目,刘小东在日本,贾樟柯在香港寻找下一步的方向和投资。我们各有自己的生活,虽然在北京每个月都会约一起喝酒聊天,但是三峡这件事的确已经结束了。”
“而且现在的中国不可能出现美第奇、古根海姆那样的艺术资助人。以赞助大都会博物馆的摩根家族为例,他们的角色和时代背景有关。摩根家族的艺术资助计划背后都是有美国政府在策划和支持的,国家通过这些掌握财富的人,才能把当时世界当代艺术的中心从欧洲转移到美国。我们中国经济崛起还没有完成,何谈有规模的艺术崛起?”
如何解释他的业余爱好?任何持久的爱好都必然出于一种情意结。这三个人都从八十年代走了过来,刘小东在北京,贾樟柯在汾阳,淡勃在西安。但他的记忆是不明确的。“那时候星星美展刚完,所谓‘八五新潮’,但是影响到我们的是很模糊的当代的概念。后来毕业以后就谋生了,就离开了这个,应该说是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淡勃说,“是小东的画让我知道什么是当代的精神。”
1987年,大三的时候,淡勃和同学一起去爬陕西的太白山,在原始森林里迷了路。“那个地方雪很厚,走开五分钟,一切痕迹就消失了。后来我们在走过的每棵树上都砍下一个记号,靠着猎人的一袋子面,7天以后我们终于走出来了。”
这是淡勃记忆里最疯狂的事。他喜欢这种漂泊的生活并且在40岁的时候过上了,这当然有青春期对于北京文化中心的朦胧的向往。“故乡的世界太小了。”他说。这句话似曾相识,《任逍遥》里面在汾阳小城的录像厅里看《大闹天宫》的高中生也说过。只不过20岁的高中生最后结局不妙,40岁的淡勃却能够改变自己想改变的。有些事情,20岁时候做叫忤逆,能上先锋电影;40岁时候做叫梦想,能上时尚杂志。很多人在40岁的时候忘记了20岁时的迷茫抑郁,可淡勃还记得。这点记忆才是他和别的穿蓝色翻领衬衫的人不一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