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有一类,在一场马拉松比赛的中途甚至靠近终点的地方一跤跌倒,至今没有爬起来。前有褚时健,牟其中,后有郑俊怀,戴国芳
文 | 刘建强
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你劝我要安静从容。似乎知道我有一颗永不安静的心,容易蠢动。
本雅明有个宏大的构思,要用引文构成一部伟大的著作。这样的著作我相信一定伟大,只是本雅明没有写出来。我曾经有过同样的梦想,在我知道本雅明之前。除此,我和他惟一相同的地方是,梦想还在梦里飘荡。而且,不定期。
所以,我只能鸡零狗碎地引,尽管,把梦想砍成碎片,再把碎片加起来,并不等于梦想本身,甚至,与初衷大相龃龉。我需要幻觉。
我不喜欢商业。这当然很虚假。我一点儿都不排斥商业带给我的好处。但是,如果让我用这些好处去换更多的自由,我愿意。
以上是传统评书里的定场诗,在茶馆里说的那种。现在,开始讲跟开头儿的引文有关的事儿。进入记者这个行当,进入财经记者这个行当,别的收获没有,见识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具体数量的企业家。他们都胸怀大志,他们都左右逢源。他们在左右都逢不了源的时候仍然充满幻想。他们或许有原则,我看不出来。他们或许有道德,我没有确凿的证据。
他们中有一类,在一场马拉松比赛的中途甚至靠近终点的地方一跤跌倒,至今没有爬起来。前有褚时健,牟其中,后有郑俊怀,戴国芳。这些人中,褚时健我见过,在哀牢山上(这悲伤的山)。牟其中有过文字往来。郑俊怀,在内蒙古萨拉齐监狱会见室的门外,缘悭一面;戴国芳(如此女性化的名字总让我浮想联翩),他的代理律师之一曾对我为之大表同情。说到同情,对于这些人,我没有资格。不是自卑。我以为,所谓同情,须与被同情者同临其境,否则,不是伪善即是伪善。
这四个人中,褚时健不同不同大不同。他在哀牢山上种甘甜的水果,但并不特别期待收获;如果你执意要求,他出于礼貌,可以谈一些往事,但并不向你抱怨。他说一会儿,喘一会儿,歇一歇。烟灰在他指间不断生长,你担心它要断,你知道它就要断。
余下三位,另成一派。少林派。失了面子,丢了位子,希望被葬送,要找回来。这其中,戴国芳弱一点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谁的名字是弱者?郑氏,较之略强,但未能未雨绸缪,亡羊补牢已晚,只是希望还在,因为刑期将满。
牟其中。咬牙切齿的一位。保持着英雄浪漫主义和革命乐观精神,尽管槛窗拍遍无人理会。年近古稀,斗志弥坚。冯仑在《野蛮生长》中对牟其中进行了回忆和论断,牟不同意。牟肝火大盛,先后两次来信,长达万言,逐一批驳。我不是江湖老大,我并非意气用事,我不曾低三下四。牟在狱中,并不闭塞,肉体禁锢,灵魂飞升。举世誉之可能加劝,举世非之决不加沮,口舌之争,亦不能等闲视之。他需要类似的战斗。
开头儿的歌词引自赵传《我终于失去了你》。牟的身边,只有夏宗伟。一个女人,历尽艰难。即使牟其中心死(绝无可能),夏也不会停止奔走。牟失去了所有的人,夏作牛马走。牟有一颗永不安静的心。超不安静。
他想必有乐趣。
弘一法师的寿数已经不可能超过牟其中。他临终时念个偈子: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相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而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只是,不能安静。天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