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红学研究里最精明的生意人、企业家中最有学问的红学者
文 | 本刊记者 孙雅男
他的名字太过高频率地与《红楼梦》一起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二十年前,他是电视剧《红楼梦》的三个编剧之一。他说,悔不当初,哪怕吵着闹着也不该让导演王扶林删改他的本子。
一年前,他是评委,评的是“红楼梦中人”。他说,“海选”要打尽天下美女。
一个月前,他是主讲,讲的是“解密曹雪芹”。他说,《百家讲坛》的编导还在跟他联系,兴许会重登讲坛回忆87版《红楼梦》的二次创作。
今天,他是受访者,接受的是一家商业杂志的采访。他说,其实他做生意的时间比他研究红学的时间更多,但围绕《红楼梦》带来的名气比做生意更多。
我们以为,这位传说中的红学家的住所中一定有一间摆满了红学典籍的书房,书架上或许还能找到据说周岭伯祖父家收藏的带脂砚斋批语的《石头记》抄本……于是,一走进周岭家,摄影师便开始四处寻觅,但只找到一本薄薄的简装《红楼梦》作为拍摄道具。周岭伸手一指,同一个小区,隔窗相望,那里才是我们要找的书房,但还在装修。他说,他还有另一处书房,据说被称为“海南第二大书房”——那其实是当年他与冯仑同期炒楼时被套的房产。
在这间略显空荡的“临时住所”,拿掉红楼梦的标签,周岭又是谁?南海石油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方略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国创业板研究会研究员、常务理事?《中国科技财富》杂志社社长?对于多数人而言,周岭这一长串与《红楼梦》毫无关联的头衔略显陌生。
可是,头衔多了一定是好事吗?“要做减法。”好友王石送周岭四字箴言。
“你周岭要是做学术研究,在学校里面好好教书,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名教授了;你周岭如果一门心思写剧本,也将是一个很好的编剧……”很多人这样对周岭讲。
“你看看你现在,一事无成。”说这话的,是周岭的家人。
事实上,我们花了整整五个小时与周岭谈论他的“一事无成”,从红学研究的中途暂停到87版《红楼梦》的未尽遗憾,从投笔从商到艰难创业,从举步维艰的创业板推动到尚无起色的杂志经营……“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周岭承认这一点。但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还是不会选择做专注的王石。”周岭毫不犹豫。
论江湖地位,无论在哪门哪派,周岭都算不上是绝顶高手。离开红学界十七八年,他已经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红学家,在企业界十七八年,他的成就亦不及好友王石、冯仑之类。换一种说法,他是红学研究里最精明的生意人、企业家中最有学问的红学者。
周岭说,他不是一个红学家,不是一个企业家,不是一个艺术家,也不是一个教育家,他是一个红学爱好者,他是一个做企业的人,他是一个写过剧本的人,他是一个教过书的人。
如此而已。
在被套牢的房子里读红楼
巧的是,周岭现在的住所楼下,住的邻居正是当年与他在央视共事过的吕大渝,那是跟赵忠祥一批的中国最早的播音员之一。1985年周岭跟吕大渝同处央视关于深圳特区的专题片摄制组,一起奔赴深圳采访万科的前身——深圳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周岭认识了王石,而周岭的下海从商,也是源于王石的想法。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说到这里,周岭吟诵起陆游的诗句,“难道我注定只是诗人?”
深圳新鲜的空气,王石的创业激情,这一切都感染着周岭,吸引着他一次次南下深圳。在酒店的房间里,他俩彻夜长谈,海阔天空,从企业到文化……“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他们的观念,王石那时候主要是做两件事,一个是积累资金,一个是培养干部。为什么要积累资金?因为经济改革离不开这个基础;为什么要培养干部,就是将来要有一番宏图大业。事实证明很多他当时的主张都被后来他的成功所印证。”
后来,周岭便被王石拉去帮助他“培养干部”了,以公司顾问的身份给员工讲课。当然,不是讲《红楼梦》,也不是讲中国古代文化之类,周岭现学现卖,那段时间看得很多企业方面的书都是从王石那里拿的,比如《企业的人性面》、《Z理论》等等。
“别人很尊重我这个顾问,希望从我这儿能够得到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但是实际上我是拿这个过程当学习机会。”周岭渐渐开始了解什么叫经济,什么叫市场经济,结交了很多企业界的朋友,也奠定了自己后来下海从商的基础。“我并不是头脑一热,像过去的书生那样投笔从戎,下个决心就走,我有的不单是决心,还有那段时间的积累。”
“所谓学而优则仕,过去我们断章取义,把优解释成为优秀,但其实反过来还有一句,仕而优则学,就解释不通了。实际上优应该是时间充裕的意思,学习、读书如果还有富裕的时间不要忘了出仕,去实践,出仕的过程中如果有富裕时间的话,不要忘了再读书再学习。”
1992年,周岭终于决定辞去研究所的职务,南下海南,组建公司,进行防盗系统的电子产品开发,也无例外地卷入了当时的房地产热潮。“动作要快。”冯仑曾送周岭四字箴言,这四个字直到今天周岭依然记忆犹新,但那时他并没有怎么在意,1993年,当他投入一个比较大的项目,整个海南的房地产形势江河变色,戛然而止。
周岭被套牢了,反观“动作很快”的冯仑,已经完成了原始积累,离开海南,回到北京开拓更大的事业了。基于对形势的误判,周岭留在海南等待经济政策收紧后的重放,谁知,这一等就是一年。周岭的那间“海南第二大书房”就是在这一年建起来的,携三两同样坚持在海南的企业界壮士,一起读书,一起聊天。当然,这时候读的,除了经营企业管理的书,自然包括了《红楼梦》。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你在《红楼梦》里看到了什么?”
“放下,曹公就是把看透了都看透的人。”
离开海南,周岭去了新加坡,做电子产品。他说,这段时间教训比经验多,高科技的路很难趟平,不久,放弃。
1995年,离开新加坡,周岭去了加拿大。被人拉去参加一场资源与资本市场峰会,使得周岭的注意力从高科技转向能源。他认识了很多能源企业的负责人,他还拜访了加拿大皇家银行、蒙特利尔银行、当时加拿大最大的证券公司总裁……接下来的三年里,周岭在加拿大设了住处,买了车,安排了办公室,即将办移民之即,他改变了主意。
回国后,周岭说服中石油、中石化等与之合作,四处奔波,寻找石油、天然气、铜矿、钻石矿……欲推动境内可以对外合作的项目境外借壳上市,却在融资计划已全盘出炉因难以说明的原因中途夭折,功亏一篑。
周岭说自己不是会吃回头草的人,既然做了,就要给自己一个交待。在香港,周岭与其他的合作者一起,成立了上市公司辛康海联,也就是后来的南海石油。
“你看到了《红楼梦》里的什么?”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因为很短,所以你别太当回事;又因为每个人都必须完成这个过程,所以你必须当回事。”
辛康海联做的第一个石油项目是捡了李嘉诚的便宜。
那是李嘉诚在加拿大投资的石油公司与印尼政府签订的一个十年合约,开发南苏门答腊的一块油田。五年时间,李嘉诚前后投入了5亿美元,动用了强大的技术力量,却一无所获,中途放弃,以1.8亿港币的低价转出,接手项目的,正是辛康海联。
“接手的时候其实也比较盲目,但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做对了。”半年后,出油了。很快做到日产1万桶。从此,辛康海联走上扩张之路。
“你看到了《红楼梦》里的什么?”
“水满则溢、月满则高、登高必跌重、乐极生悲、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非人力所能常保,福祸相倚,变化无常,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
2004年,南海石油的那场股灾使得时任上市公司主席的周岭占据香港报纸头版头条长达一个月之久。30分钟内突如其来的大斩仓,股价由开盘时的3.3港元最低滑落至0.16港元,爆跌95%,市值转瞬蒸发近14个亿。“我知道一些原因,但是这些原因不是单一的,有美国基金的阻击,有香港某些人的恶意的动作,也有我自己的疏忽大意。”
“一下子14个亿,别人都觉得这个人会不会跳楼呀?这么大的事,我不是无动于衷。”重新开盘的前一天,周岭忐忑不安。尽管此后南海石油的股价再次回落,但在周岭看来这次重创并非完全是坏事。“一下子把所有的我内心积累的对股票爆跌的担心全部释放干净了,从此以后我一点负担都没有了。”
后来,他与菲律宾的能源部长签订了7000多平方公里的油田勘探协议。他说,那次他打败了包括中海油在内的一群竞争对手。
后来,他在英国的电子产品工厂成为迄今为止华人在英的最大投资项目。他说,当时是查尔斯王子去剪的彩。
后来,他成了方略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据说,该公司管理资产逾30亿元人民币。
“你看到了《红楼梦》里的什么?”
“很多的经典作品里阐发的道理大致相同,就像《桃花扇》里的唱词:‘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
旧梦重温
“我是一个比较奇怪的人,既是做企业的人,又是做投资的人,又是文人。”
兴许便是看上了他的这点“奇怪”,曾经与周岭有过项目合作的科技部领导找到周岭,希望他接手旗下的《中国科技财富》杂志。“那时侯我想,最差我就把它当做一个扶贫项目、一个公益项目。”目前,他在这本杂志上的投资已近4000万元,但亏损的状况仍未改观。
周岭还在等待机会。他正在酝酿利用杂志的平台,与电视台、基金合作,策划一场全民参与的创意大赛。对于深谙企业、媒体,特别是选秀活动运作规则的周岭来说,调动自己的资源优势并非难事。
“我是一个精力过剩的人,我第一次跟别人这么说,但真的是这样。”
当年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做专业研究员,周岭吃的就是《红楼梦》这碗饭,没有新的材料,难有新的突破,他就跑到企业界发挥过剩精力了。可即使在企业界,《红楼梦》依然没有离开他的生活。在香港,大小聚会,大家一定逼着他谈《红楼梦》。在华盛顿的国际融资会议上,会开到一半,中外人士一致要求他专门讲《红楼梦》。最近,跟国家开发银行副行长王益见面,本来是谈业务,可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红楼梦》上。
最近,周岭跟王石一起吃饭,王石开口便是“你对‘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现象’有什么想法?”
“有时候索性把《红楼梦》放在那里,它经常给我一种感觉,让我想起一个形象——狗熊。”
周岭自嘲,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有点像狗熊掰棒子,掰一个扔一个,扔一个掰一个……但狗熊是大智慧。如果所有掰下的的棒子都不扔,内存就不够了;如果所有掰下的棒子都扔了,最后就一无所得,“他最后不是还夹了一根嘛?”
“那么你夹的是哪根?”
周岭终于开始“做减法”了,开始改变自己事必躬亲的习惯。时值今日,公司业务有年轻人在一线打理,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与《红楼梦》有关的事情,不过,这个“减法”做起来似乎并不容易。
12期的《百家讲坛》,录制最后两讲的时候正值周岭上海的公司预备在加拿大上市,彻夜开会,早上8:30上床已无法入眠,躺了一会儿便去录节目。
“我离开了红学圈子十几年,但我没有耽误什么,我又回来了,好像并没有时间差,我还没有落后太多,我依然被认可。”这不是他的自负,因为这些年来红学研究的确没有多少新的发现与进展——不知道该为周岭高兴还是该为红学界难过。
周岭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重拍《红楼梦》,弥补无论在当年他赖以成名的87版还是如今沸沸扬扬的电影新版里都无法实现的遗憾,他要从头至尾把剧本重新写一遍,写那“太虚幻境”,写那“甄贾宝玉”,写他理解的曹雪芹,实现他的“阐释权”,因为如今,投资对他来说已不成问题。
除了剧本,周岭尚无其它相关作品问世,对于一个与《红楼梦》结缘一生的人来说,定然是一个遗憾。实际上,在我们落座的客厅,旁边小间里有一人对着电脑忙碌不停,周岭说,那是在整理他《解谜曹雪芹》的讲稿,准备收集成册。
无论如何,我们记住了周岭,拜曹公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