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五矿（营口）产业园作为国内首个由企业主导建设、运营的工业园区，折射出五矿集团实业化转型之路仍在延伸
文 | 本刊记者 何伊凡
渤海辽东湾东北岸，一座工业新城拔地而起，闪着宝石蓝光芒的大厦散落在绿茵丛中，生产区管道纵横交错，林立的烟筒统治着半空。然而，这不过是沙盘的“景象”。那片真实的土地目前只有疏疏落落的野草和干燥的风，柏油路把空旷的盐碱地分割成棋盘，罕见一辆车跑动。
几乎每个经济开发区内都有类似的蓝图，辽宁省营口市的这片空地所不同的是，蓝图的设计者并非代表政府的开发区管委会，而是中国最大的金属贸易商中国五矿集团。五矿（营口）产业园作为国内首个由企业主导建设、运营的产业园，是五矿集团在工业地产领域的试水之举，也折射出五矿探寻大型商贸企业实业化转型之路仍在延伸。
争议中落子
“五矿集团确定了五大主业，据照我的理解，实际上是三大主业，两大支撑产业。”五矿（营口）产业园有限公司总经理兼五矿集团总裁助理潘中艺说，“金融与物流主要发挥支撑作用，主业是有色金属和黑色金属，还包括地产。”
一位集团内部人士透露，对于是否投资营口产业园，是否大手笔投入，五矿内部有不同意见，但董事长周中枢和总经理张元荣力挺此事，于是对潘的任命中又加了一个头衔。在讲究秩序与层级的央企，这意味着他的职位比普通的分公司经理略高，话语权更大。
按照规划，五矿集团将陆续向产业园投入154亿元，“这是保守的计算，还有一种激进的算法是286亿元。”潘中艺说。同样的资金投资于矿山或钢厂，很快就可以看到产品滚滚而出，那似乎更符合五矿向多金属集团转型的目标，而建产业园回报多少显得有些缥缈，争议由此而生。“我们天天在忙，但你看不见什么东西，这就是开发区的特点。未来三四年中，可能再努力也不容易看到实业概念中的成果。”
事实上，在五矿寻找主业的过程中，争议一直存在。33家央属商贸流通企业当年是拉动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之一，但随着外贸专营权下放日渐边缘化，中化、中粮、华润、通用、中纺、中轻、蓝光等有先有后，逐渐尝试转型实业。五矿属于主动转型者，但也曾饱受过度多元化之累。从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五矿涉足工程承包、材料制造、饭店旅游等行业，期间曾经历钢材市场的大起大落，负债累累。
“上世纪90年代后期，公司上下最困惑的问题就是向何处发展。”周中枢说，管理层决定聘请德国罗兰贝格咨询公司设计战略，2000年确定了“以贸易为基础，集约多元”的方向。按此战略，五矿对业务全面重组，但2003年市场发生巨大变化，金属矿产品价格走高，“内部又开始了新争论，有的同志认为就应该关注在流通领域，将这一块做强做大，有的同志认为应该按照产业链发展，把五矿做成国际领先的金属和矿业集团。”周中枢回忆。结果后一种观点占上风，主业再次调整。
在这次调整中，房地产业务能够保留，与五矿的布局范围有关。五矿足迹遍布湖南、江西、四川、广西等多个省区，在海外还有44家企业。资源投资属于系列投资，动辄就是几千人马开过去，安家落户逐渐成为一个问题。五矿的投资部门偶然发现与当地经济结合最密切，也最能与主业形成互动的产业就是房地产。多年经营下，除住宅外，五矿已控股北京“香格里拉饭店”，参股上海“金茂大厦”，还在美国特拉华州拥有“威明顿假日酒店”。
“五矿地产是‘四大山头两大门类’，五矿置业、二十三冶嘉盛地产和海外房地产公司，现在再加上营口产业园。”潘中艺说，“前三家属于住宅与商业地产，我们是工业地产。”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五矿就在宁波承建工业园，入股当地政府组建的开发公司，这就是宁波联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身。此项目规模颇小，仅仅是不成熟的尝试。2006年前后，随着制造业向二线城市大迁徙和工业用地日渐紧张，匀速发展20年的工业地产投资价值迅猛上升。2006年辽宁省确定了“五点一线”规划，希望与辽宁已有20年合作历史的五矿参与区域建设。而五矿的习惯也是在某个省投资达到一定当量时，通常会以集团名义与该省签订框架协议，确定在该地区的主体发展策略，双方对以工业地产形式进入的方式一拍即合。
五点中选择哪个点？大连、锦州、丹东等都希望与五矿联姻，营口的独特优势是具有120平方公里沿海滩涂，上面没有负载任何建筑。据营口市一位官员透露，土地转让费用不过每平方米25元。
“我们频频和地方打交道，深深了解贸然进入一个城市持续投入，风险是很大的。”潘中艺说。不过，五矿对营口并不陌生，曾支持营口国有企业中板厂多年。在2002年营口中板厂最困难时期，五矿联合5家民营企业重组该厂，成立五矿中板，5年后，中板厂利润由全年不足1亿元提升到每月超过1亿元。2007年2月2日，营口市政府将营口中板厂100%的国有产权无偿划转五矿，五矿又为该厂的新项目投入约70亿元，这恰是营口市与五矿就产业园具体地块签订开发协议的同一天。双方关系之密切可见一斑。据说引入五矿承建产业园过程中，中板厂董事长李明克曾向五矿集团高层多次游说。
另外，五矿集团希望入园产业能与自身贯穿黑色、有色金属产业链的总体战略有所协同。营口矿产资源丰富，菱镁矿储量居世界首位。营口港为东北第二大港，矿石与钢材装卸效率均为国内第一，落子营口，似乎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选择。
然而，这只是一个故事的开篇，五矿（营口）产业园要建一座8万平方米的办公大厦，在总部一些领导眼中是“并无必要”的行为，经周中枢力排众议才获通过。潘中艺必须向反对者证明，今天的每一分投资都不会打水漂，那座大厦，终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产业规划先行
在营建产业园的过程中，令潘中艺困惑的是缺乏可以模仿的样本。在书店，他甚至没有找到一本相关的理论书。之前搞开发区都是政府行为，考量标准是由GDP和税收构成的政绩，而五矿（营口）产业园的考量标准却是如何为股东带来盈利。
五矿投资委员会多番考察，发现苏州工业园是“中国最成功的工业园区”之一。苏州工业园由1994年由中国与新加坡合建，苏州政府寻求合作的最初目的是希望更便捷地吸引来自新加坡的投资，但意外地引入了一种从市场运营角度规划的机制。
开发区过去不注意规划入园产业，往往一上手就直接规划空间，之后拍拍脑袋，把周边原有产业与预期产业做一个比较，产业规划不过三页纸。五矿有意反其道而行之，先做产业规划，再做空间规划。营口沿海产业基地共120平方公里，五矿（营口）产业园属于“园中园”，从中切出了30.4平方公里。谁能规划这30.4平方公里？五矿看中了为苏州工业园做规划的新加坡裕廊国际。新加坡当年建设裕廊岛，工程实施中培育了两个跨国公司，一个是搞地产的腾飞，另一个就是搞工业规划的裕廊，后者在全球已操作2100个项目。
至2007年8月，裕廊用6个月时间制作了一份产业规划报告，厚度在国内前所未有，当然，收费也是最贵的，耗资800万元。裕廊的逻辑先是把全球典型的临港经济列出来，再把中国从南到北的临港经济列出来，又把环渤海地区和东北的临港经济列出，制作一个横轴，再将营口的传统经济和五矿的优势做了纵轴，反复筛选后确定了装备制造、钢材精加工、精密机械及仪表制造、新材料应用的四大产业。
目前入园的四家企业，与五矿均有业务联系。例如全球最大的工业及医用气体供应商法国液化空气集团准备在此投入4亿欧元建设分厂，其本来就为营口中板厂提供工业气体。
某日营口警车开道，一位神秘“大人物”突然到访，五矿员工后来才知来的是台湾鸿海精密董事长郭台铭，富士康产业园就是五矿产业园的近邻，互得便利。五矿有色板块的铜板深加工业务未来可能会放在工业园，而富士康需要的铜板一年达2000万平米，潘中艺希望能将对方的投资延伸过来。正在接触的一个日本企业，也有意来此提炼富士康线路板废料中的稀有金属。
“企业招商”之威
与所有工业园一样，招商是决定成败的关键环节。园区计划接受部分代表五矿转型方向的企业，为其提供实践机会，但仍以承接日韩、欧美的产业转移为主。来自政府的招商团队在国外往往口碑欠佳，拥有产业经验和全球化优势的五矿却让对方耳目一新。在德国杜塞尔多夫搞推荐会时，五矿准备了长达一个小时的PPT投资报告，当地商务参赞告诉潘中艺，接待了100多个中国的招商团组，如果都像五矿这样，“自己就不会头疼了”。“我们可以说打破了延续20多年的开发区招商规律。”潘中艺颇为自豪。
然而，五矿面对着另一重尴尬，境外对中国的商业环境并非一无所知，至少很清楚一点，进入产业园没有政府支持不行。同样作为企业的五矿，做出的承诺有效吗？于是，潘中艺总拉上营口市政府“去了就能拍板的人”联合招商，五矿负责讲述投资的合理性与前瞻性，需要为优惠政策拍胸脯时，政府就站出来。这种联合招商模式甚至拓展到了五矿园区之外，开发区剩下的面积引资时，管委会也总是拉上五矿。
为润滑与政府部门的协调，由李明克牵线，五矿产业园聘请营口退休干部马惠生为顾问。马在营口各机关工作了24年，曾任营口市副市长，人脉颇广。
五矿（营口）产业园的盈利设计来自商业用熟地的出售、厂房租赁等，也可以用土地入股企业，预计9年后现金流可正向流动。这更像是五矿工业地产的试验场，为积累经验，近期也在考虑是否与国际成熟的工业地产商合作开发。
与五矿有合作的其他地区也在密切关注其进军工业地产的信号，重庆一个开发区甚至提出希望五矿能够全面接管。潘中艺判断，如今先行一步，可以在未来中国经济开发区逐渐市场化的过程中占据优势，而营口，将成为五矿工业地产人才的“黄埔军校”。集团层面更希望工业地产能够利用区位优势，有力支持集团向资源型企业转移，并拓展营销网络，为整体转型的愿景提供支撑。然而，钢铁与有色金属精深加工的技术门槛和资金门槛较高，给五矿（营口）项目全面招商带来挑战，而营口所处地区产业规模偏小，区域技术能力较弱，高端人力资源缺乏。五矿是否比代表行政推手的管委会更有效率，能将沙盘上的蓝图变为现实？人们还需耐心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