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商就是这个时代的灵魂工程师。不论多么愤怒,我们无法退回农业社会
1894年,美国传教士明恩溥写下《中国人的素质》一书,开创了研究中国国民性的先河。在“漠视舒适方便”这一章中,他写道:“中国人不在意拥挤和噪音。”“中国人对……个人隐私一无所知。”
100年过去,中国人在舒适方便的标准上发生了彻底革命。我们似乎“文明”了许多。然而,我们的老毛病依然。只不过,侵犯我们的距离舒适度、安静权和隐私权的主角,现在变成了广告。
在城市中整日奔跑的公共汽车和地铁里,广告在闪烁;放弃公交,改乘出租车,广告在驾驶座的后面跳跃;上班的时候,广告在写字楼的电梯里等着你;生了病,广告在医院门诊大厅里伺候你;打开手机,垃圾短信在呼唤你;就连去方便,广告都在窥视你……
可怜的中国人,生活在一个广告环伺的世界。这些广告对我们的侵害,只能用一个英文词来形容:in your face。翻译过来叫做:肆无忌惮、咄咄逼人。
自从中国出了一个江南春和他领导的分众传媒,我们就不得不变成明恩溥笔下的“没有神经”的一群——在扰乱的环境里也能泰然安处。江南春说,他要在城市里打造一个无孔不入的广告环境;江南春说,“广告一定要有强制性”;江南春说,认为他带来了视觉垃圾的人仅仅是极个别人,对分众媒体倾向于喜欢的占80%以上,“更多的受众愿意看我们的广告,甚至有的人看广告看得忘记进电梯……”
我们的个人空间,我们的公共空间,它们是否安宁,是否享有尊严,是否具备美学,我们的个人意识能否得到尊敬,我们的个人权利能否保持完整,都要取决于那些垄断式广告公司的良心了。我们只能诚恳地乞求他们:Don’t be evil。
张朝阳曾经有一句惊人妙语:“未来一切皆广告”。这意味着,我们将彻底从无聊中解放出来。新式的各种各样的广告已经入侵了那些以往没有媒体干扰的环境空间——工作场所、学校、家居,它还会打断一次宁静的乡间散步,一段惬意的海边遐想,乃至一场疯狂的男欢女爱。通过便宜的无线技术,新媒体正在征服世界最后的角落(中国移动的信号已经成功覆盖了珠峰)。它将以空前的力度对你进行信息轰炸。它从不停止运行,它不知疲倦地把你想要和不想要的内容和广告送到你的面前,让你第一眼就能看到,它总是在寻找你。
今天,我们的城市(以及乡村,看看那些破败的墙上用白灰刷的广告就知道了)里,还有私人空间吗?我们到哪里去寻找避风港?怎样才能避免那些能够传输大量信息的媒体同时带给我们的巨大的心理和精神负担?在刘震云的《手机》中,费墨那段著名的独白点出了当代中国人的困境:“还是农业社会好哇。那个时候,一切都靠走路。上京赶考,几年不归,回来你说什么都是成立的。现在……近,太近,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最终,有关广告的真正战役不在于争夺下一个技术突破,抢占尚未占领的空间,而在于争夺人们的头脑和心灵。广告商就是这个时代的灵魂工程师。不论多么愤怒,我们无法退回农业社会,只能对广告大佬们说:你们已经把站台变成了展台,把车厢变成了广播室,把医院变成了春药铺,把手机变成了垃圾箱,我们受够了——现在我们只要求你把广告做得审美一点,并且,在出租车后座的广告屏幕上给我们装一个关闭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