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如果大众愿意听信先知们的预言，世界会变得更好吗？令人悲哀的答案是：在危机发生前，没人能确认——谁是真的先知
文 | 本刊记者 蔡钰
传奇被时代逼得无从遁形。10月24日，戴着金融先哲光环退休的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坐在美国国会山的听证席上，被议员们愤怒的质询围剿了4个小时。82岁的金融大师不得不承认在住房泡沫事件上自己的见识有限，他说，我没有料到房价会大幅下跌，因为房价从来没有这么严重下跌过。
受到金融衰退影响，前FED主席18年来如日中天的声望在最近一年里遭遇了颠覆性重挫。
格林斯潘辩白称，预测这样一场危机超过了任何人的判断能力。——这可不一定。至少，巴菲特2003年在写给旗下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股东的年度报告中就已经提到，巨大的信用风险已集中到一小撮衍生品交易商手中，“一人遇到麻烦，将迅速传染给其他人”。而同一年，格林斯潘仍异常乐观地对外如此回应衍生品功过的争论：“近年来经济金融体系的表现已经证明，衍生产品利大于弊……支持我国大型金融机构保持和增强生命力的关键因素是，它们越来越多地应用了各种衍生产品，采取各种更精巧的方法计量和管理风险。衍生产品的应用有助于分解金融风险，从而更好地测量和管理风险。”
如今的格老不得不彻底修正自己的乐观。但现在才去下调预期有点落入俗套了。谁具备足够灵敏的嗅觉、在危机来临前能引导市场上的芸芸众生感知到“后天”的来临？——你势必想起了保罗·克鲁格曼，以及对他准确预言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的颂扬。得了吧，其实这是不甚了了的大众媒体对他的半个误会。这位诺奖新得主只是在1994年的一篇文章《亚洲奇迹的神话》里指出，东亚不可能再保持前几年的增长速度，理由是其增长源自于投入的增长而非效率的提高，“无非就是延期享受、愿意为了在未来获得收入而牺牲眼前的享乐”。
来看看真正浮出水面的牛人吧。如果效仿经济学家凯恩斯那本写各位政经名家的《精英的聚会》，让这些先知来一场聚会并且抛出其高论，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令人悲哀的答案是：在危机发生前，没人能确认——谁是真的先知。
学院里的“先知”
耶鲁大学经济学家席勒（Robert Shiler）在2000年就出对了牌：他在《非理性繁荣》一书中警告投资人，当时的多头市场将以悲剧结束。当年3月，几乎是在此书在美国上架的同时，以科技股为主要成分的纳斯达克指数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并在随后不到一周内跌穿了5000点，美国互联网泡沫宣告破灭。席勒迅速脱颖而出成为市场追捧的“泡沫大师”。
2000年之后，非理性繁荣并没有消失，只是在另一个市场中再次出现。在公众聚会中，席勒听到，就连跟市场毫不沾边的耶鲁医学院毕业生也在谈论，要利用一年的实习期在波士顿买栋公寓，以期实习结束后脱手套利。种种的细节让他相信，美国房地产泡沫将不得善终。
在2005年春天出版的《非理性繁荣》第二版里，席勒又特意加了一个章节来探讨房地产。席勒引用了大量证据来说明，2000年股市泡沫破灭之后，许多投资者将资金投向房地产市场，这使得美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房地产价格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上涨，而这繁荣又跟1990年代末的股市一样，隐含着大量的泡沫，并且最终房价可能在未来的几年中开始下跌。席勒没有直言房地产泡沫何时以及如何破灭。不过他当时就认为，未来十年内美国房价并非不可能腰斩。
鉴于席勒是位几十年如一日的不可持续论者，或者你可以说他蒙对了。毕竟，按照不明缘由的大约每十年一次的经济周期（你能明白为什么吗？英国经济学家杰文斯甚至在1875年提出，经济周期性波动源自太阳黑子的周期性变化），他每隔一段时间总能说对一次。
另一位末日论者的命运要戏剧得多。2006年9月，纽约大学经济学教授鲁里埃尔·鲁比尼（Nouriel Roubini）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表演讲时，用了“灭顶之灾”这般严重的词汇来向台下的同行们预警，在未来的几个月和几年里美国将遭遇的经济灾难。在他描绘的未来里，房产拥有者将无法偿贷、数以万亿计的抵押担保证券将会在全球范围内显露出来、受到猛烈震荡的世界金融体系中止运行。这个图景在当时看来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以至于他还未下台就遭到了主持人的逗趣和同行的嗤笑。
当时，如另一位经济学家、纽约经济周期研究学会研究主管艾尼凡·巴纳吉（Anirvan Banerji）一样的反对者大有人在，巴纳吉们认为鲁比尼的预言没有数学模型作为支撑，只是一位唱反调爱好者基于自身直觉的想法而已。但一年后，鲁比尼在同样场合再次演讲时，他在听众眼中从疯子变成了洞察世界的预言家。如今，这位风光的反调论人士频频被邀至美国国会、外交事务委员会及达沃斯等经济论坛做演讲，出席欧洲和亚洲政府级别的各种会议，继续描绘令人毛骨悚然的经济图景。
今年7月，鲁比尼进一步指出美林、雷曼、摩根士丹利和高盛的未来不是破产，就是必须与传统商业银行合并。而且美国经济将呈U字型衰退，持续12-18个月。股市将下跌 40%。这几乎全盘命中。
10月8日，鲁比尼在自己公司的网站RGE Monitor上写道：“不论我们怎么做，美国和先进国家(现在连新兴市场也可能)将经历严重的经济衰退和金融危机。”他认为，救市政策能做的只是避免将2年的经济衰退演变为系统性崩溃和长达10年的经济萧条。他甚至凶悍地预警说：“若当局未来几天得关闭市场一到两周，可别意外。”
不过，艾尼凡·巴纳吉坚持认为，鲁比尼貌似正确的先见之明只是各种事件的不幸巧合。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巴纳吉说，“即使一个停顿的钟表一天会对上两次，这些年来，他证实自己看跌预期的理由一直在演变之中。”
这次的先知会是鲁比尼，还是巴纳吉？
关于危机能否被预测的争论
经济学家们究竟能否预测危机？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家Deirdre N. McC－loskey在给本刊记者的回信中断然否认了这一点。
“鲜有人能准确预测危机。一个著名的未能正确预测危机是伟大的美国经济学家艾文·费雪，他在1920年代后期让耶鲁大学把所有钱投入故事当中，随后就遭遇了1929年的大危机。我的朋友兼前同事，另一个著名的美国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也是在1970年代投资债券的经济学家中的一员，他也亏掉了所有投资。我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Deirdre N. McCloskey写道，“原因在于，如果谁能预测危机，那他必将因此暴富（富过巴菲特，不过老巴这次也没估准当前的危机）。而如果他们能这么干，那别人也能，既然如此危机就不会发生了。预测任何资产的价格跟预测行星轨迹可不同，不论是股票、地产、黄金还是任何东西。人们在聆听市场动静，并根据听到的改变投资行为。”
确实，另一位经济学家、中欧国际商学院教授许小年也这么对本刊记者说：“（预测危机）这个问题荒诞到了我不得不澄清的地步。人若能预测危机，就可以采取措施，避免危机。危机之所以发生，正因为它是不可预测的；泡沫之所以可怕，也正因为它的破灭是不可预测的。”
那就当一个固执到不可救药的愚蠢考证者吧。我注意到这两位断然否认预测可能性的经济学家都来自芝加哥学派。有趣的是，与芝派关系源远流长、同样支持自由市场信念的奥地利学派却在经济周期研究上颇有建树。代表人物米塞斯在1920年代已经总结出著名的货币经济周期理论，这成为随后发生1929年大萧条时，被广为引用的解释理论。不但如此，奥派对1980年代末发生的日本萧条、2000年前后美国的繁荣与萧条周期也都有可成体系的看法。
10月28日，哈佛经济学教授曼昆在《纽约时报》的一篇专栏文章中写出了自己对经济学界预测萧条能力的悲观：“……即使另一轮萧条已经到了转角，你也不要期望经济学能给出预警。”危机一般源自整个或者部分市场机制失去了作用，但主流的经济理论都是建立在市场机制起作用的假设上的，因此，主流经济学很难预言危机、泡沫和泡沫的破裂。
市场上仍有一些非主流的声音，他们或许掌握真理，但往往会被湮没。在面对本轮危机时，分析师们能遵循的理论根据几乎都脱不开海曼·明斯基的“金融不稳定假说”。明斯基或许也应该算一个失意的非主流预言家，他早在1963年发表的一篇著名论文《“它（大危机）”会再次发生吗？》，并以此文为出发点，在随后30年中出版的各种论著对金融危机进行了深入研究，但其研究成果一直未能为主流经济学派所接纳。直至他去世一年后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他的心血才引起学界重视。
市场动物
一些市场人士们拥有另一种原始、却灵敏得惊人的市场嗅觉。
华尔街的悲观论者梅里戴思·惠特尼在短短一年里晋身美国最有影响的银行业股票分析师。她在去年10月就预言花旗集团将削减分红以填补亏空，美国银行、雷曼兄弟、瑞银这样的公司也同样将出现亏损与减记。这还不是她最早的预言。她在2005年的研究报告里就警告说，发放次级贷款的机构将蒙受“空前的信贷损失”。她看到了什么？宽松的放贷标准和诱惑利息的按揭产品的泛滥。
“市场派”中不可不提的另一位人物是极具传奇色彩的金融预测大师威廉·江恩，他纵横投机市场45年，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1929年股灾、1930年代大萧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他热衷于用自己的方法论——波动法则(Law of Vibration)——预测每年的股市走势与主要社会事件进展。在1928年末出版的次年展望中，他准确地预言，1929年9月一个危险的月份。第二年的9月3日，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在386.10点见顶，最终在1932年7月见底，跌幅达到九成。
除此之外，1924年、1925年的牛市，及1937年的股市大崩盘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更酷的是，他在1927年春撰写了名为《时空隧道，从1940年开始回顾》，这本书包含了许多对股市、商品和世界大事的预测，而且被历史证明是正确的。
他对细节的把控能力同样令人咋舌。1909年的《股票行情与投资文摘》杂志见证了江恩在25个交易日里，对不同的股票进行了286次多空交易，结果有264次盈利，22次亏损。到试验期结束，他运作的资本增值了9倍。《股票行情与投资文摘》杂志曾经看到他在一天内对同一只股票成功地进行了16笔交易，结果证明其中8次是在顶部或底部。
江恩花了10年的时间研究应用于市场的自然法则，他后来出版了大量有关自己投资理论的书籍。可是，当他说出“股票是有生命的电子、有生命的原子和有生命的分子，它们有与基本的波动法则相应的个性”这样的话时，有多少人能真正领悟他那种物理直觉呢？
这样的神话还会出现在现代吗？似乎永远能笑到最后的巴菲特被寄予了厚望。股神最近一次对中国市场的示范性沽空是在2007年下半年全球股市峰值时以40亿美元卖掉了中石油股票。半年后人们才意识到他的英明。
在全球陷入一种普遍悲观之后，10月16日，巴菲特却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号召买入美国的檄文，他的理论依据仍是资本市场上最基本的“在别人恐惧时贪婪”。不过至少短期看来，他最近的一系列出手都不甚成功。巴菲特9月份向高盛投资50亿美元之后，高盛的股价仍然受到重创，直到美国政府为高盛银行债务提供担保并投资100亿美元、将其转型为综合金融集团后，高盛的境况才稍微安全一些。
政府的救赎在不在巴菲特的计算之中？新的传奇能不能禁受住时代的倒逼？看看吧。
来看看2008年初鲁里埃尔·鲁比尼列出的美国走向金融灾难的12个阶段。你我都知道它们之中有哪些已经发生：
美国房地产出现史上最严重衰退；
次级房贷的损失造成房贷危机漫延；
无担保的消费者贷款出现巨额损失；
单一险种保险公司遭降级；
商业房地产市场崩溃；
一些大型区域银行破产；
高风险及鲁莽的杠杆购并出现巨额损失；
企业涌现违约潮；
影子金融体系(由非银行的金融公司组成)崩溃；
股价进一步重挫；
金融市场的流动性枯竭；
亏损、减资、信用萎缩、被迫清算及资产拍卖形成恶性循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