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从古至今,狱中写诗的人车载斗量,如此琐碎自怜者不多见
文 | 刘建强
陈水扁在监狱里写了诗,我看见了。他写的是:层层的铜墙铁壁,又小又湿又暗的囚房,温煦阳光挤不进的黑牢……水桶一桶又一桶,大桶不够茶水桶也可以。吃喝拉屎,洗衣洗澡,湿了又湿,不知什么叫做干。能挂的都挂了,分不清是干是湿。
先引这么多。两千年前,先于阿扁坐牢的司马迁说,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愤怒出诗人。马迁一怒,《史记》出矣。
放到这么长的历史的河里看,陈氏狱中诗歌的水准就差得太多,虽然他肯定也怒得不轻。差是差了点儿,但是听众的反应也有让人齿冷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难道狱中的犯人不都这样吗?……尤其像经济不好,你到里面去,吃免费的饭……这是五星级旅馆啊,莫名其妙。”评论来自国民党的女党员,政治登时灭掉柔情。
中国从古至今,狱中写诗的人车载斗量,如此琐碎自怜者不多见。七百多年前,文天祥引颈受戮,其诗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是年文天祥47岁。
七百年太久,咱们说近的。1898年,谭嗣同人头落地。他临刑所呼不知道看杀头的人们听懂了没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其绝命诗有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不怨天不尤人,气度之雍容确实让人胆寒。
1907年,女侠秋瑾赴死,之前曾题诗狱壁:莽莽神州叹陆沉,救时无计愧偷生。抟沙有愿兴亡楚,博浪无椎击暴秦。国破方知人种贱,义高不碍客囊贫。经营恨未酬同志,把剑悲歌涕泪横。秋瑾,30岁的江南女子,并非绝无仅有,50年后尚有继武者。
1910年,27岁的汪精卫与其同志刺杀摄政王载沣未遂入狱,早知难避一死,其诗也就酣畅淋漓,中有四句云: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汪精卫是国民党人。共产党人狱中诗留下得最多,盖因当年干的就是杀头的营生。1927年,共产党江西特派员杨超被国民党抓获枪决,临刑而诵:满天风雪满天愁,革命何须怕断头。留得子胥豪气在,三年归报楚王仇。杨死时23岁。次年,28岁的夏明翰血洒汉口: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也有不这么杀气腾腾的。1935年,瞿秋白36岁,就义前写下:花落知春残,一任风和雨。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
1949年,北京开国大典后,共产党重庆《挺进报》负责人陈然遇害:“对着死亡我放声大笑,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这就是我——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高唱凯歌埋葬蒋家王朝。”陈然终年26岁。
也是这一年,陈然死后一个月,31岁的何敬平慷慨赴死:我们是天生的叛逆者,我们要把这颠倒的乾坤扭转!我们要把这不合理的一切打翻!今天,我们坐牢了,坐牢又有什么稀罕?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
可是,10年后,一件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曾经也愿意把国民党的牢底坐穿的共产党人林昭进入了自己人的监狱。“只应社稷公黎庶,那许山河私帝王”,这位江南女子,被行刑那年36岁。
再说阿扁吧。“你说后悔做第一夫人,不对,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听你的话,自私的走上政治这条路。什么工作不能做,去做什么总统。一切晚矣,不可再回头。”陈氏早年为了理想也曾奋不顾身,如今入狱却已与理想无关。这首写给妻子的诗诗意全无,英雄气象尽失。
当年陈璧君写信给大牢中的汪精卫:“我们两人虽被牢狱的高墙阻挡无法见面,但我感到我们的真心却能穿过厚厚的高墙。我将遵从你的忠告立即离开北京,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想和你商谈。你我两人已不可能举行形式上的结婚仪式,但你我两人从现在起,在心中宣誓结为夫妇,你看好吗?”
汪精卫咬破中指(一说食指),以血写下: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