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还有一个小时，我就将离开达沃斯这个雪中小镇了，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已近尾声，气场中好像有一些倦怠的气息。难怪。四天以来，这里两百多场论坛、难以计数的场外沙龙、聚会，都在夜以继日地从不同角度重复同一个话题：经济危机、如何复苏、通往美丽（或者勇敢？）新世界的路在哪里？
这是我第一次来参加冬季达沃斯，而个别每年都来甚至坚持了十多年的老“达沃斯人”告诉我，今年气氛确实有点沉闷，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寒意。尽管领袖们在尽力表现信心与卓识远见，但大多数场上的嘉宾们却确实不知道这场危机何日到头，更多的人丧失了判断、或者不敢下判断。但凡在去年来过这儿的人，都记得去年还是何等莺燕歌舞，会后有数不清的Party、狂欢，人人都在向往与筹划明天。而今年，曾给无数人留下深刻印象的“incredible India”（印度向海外推广国家形象的一个项目名）消失了，一些公司消失了，一些CEO消失了，多半永不再返达沃斯，well, that’s really incredible.
等等。中国人在这里却时而表现出了不合时宜的情绪。成思危说，达沃斯上的人们还是有信心的，接着，为了表达的准确性，他又说，“只是信心的程度不一样”。清华大学教授李稻葵甚至以“乐观”来描述他之感受。更别说温家宝总理向外界传达出来的“保八”的坚定信心。你可以说温总理只强调了中国经济向阳的一面，但起码他有底气去列数支撑他信心的几点由来，我再没见过任何一个国外CEO或者政治领袖在振臂高呼信心之外可以拿出什么具体的凭据。
这几天泡在这里，耳濡目染，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提振内需对中国经济短期保八也好、长期转型也好，有着何等重要、紧迫的意味——它从经济学家理论逻辑中、政府文件中跳脱出来，显得那么鲜活——因为，你亲身感受到，中国市场之外的外部世界确实崩坏到一定程度了，就像达沃斯的一些小雪山，在气候变暖的背景下，有些已在止不住的融化、坍塌。
在达沃斯第一日后，我曾写过一篇《世界向左转？》的随感发在本刊网站上，当时是有感于政府在这次论坛上的强势与抢眼表现，这也的确是当下时势——从去年9月中旬开始，这个趋势与日俱强。而过了这两日，我则更想说另一句：“世界在向内转”。
是的，自由贸易、全球化将受到二战后最剧烈的冲击与挑战。每个政府、无数企业与资本都在自顾不暇。伊拉克、阿富汗已在奥巴马议事日程上退而次之；中国政府最担心的当然是国内就业率；奥巴马公然要保护国内钢铁业；各国政府出手拯救的金融机构被要求，要优先借钱给本国企业，与此相似，各主权财富基金开始寻找一些国内的投资机会……种种迹象表明，不管是主动被动，全球贸易与投资继2008年之后还会继续萎缩。伴随经济危机出现的保护主义，已成为论坛上很多理性、清醒、老道的经济学家，还有企业家（如默多克）对未来的一大担忧。“多哈”好像一个不可能抵达的梦幻之城。
然而另一方面，论坛上另一个最强音却是大家均呼吁：各国要加强在刺激经济、金融监管、贸易投资、全球变暖等多方面的合作。
这样的背离是人们的言不由衷还是力不从心？
“向内转”的另一个含义是资本主义世界的人们开始诉诸内心、找寻曾经支撑他们一路前行的传统与基本价值观。这一点，欧洲比美国表现得明显。很多人都注意到，美国金融家、企业家是本届达沃斯最突出的缺席主角。噢，肇事者哪儿去了？而来了的少数代表，则多少表现出一些不服气、甚至傲慢。在几场论坛上，我都见识到华尔街来客、美国经济学家在竭力辩解与开脱自我。他们坚定地认为，要从系统角度去反思：这是整个体系——小至美国金融、经济体系，大至世界经济体系出了问题，不要反复指责华尔街，怪罪金融家，当他们做出那些现在看起来错误的决定时，他们只是做他们应该做的，别忘了那时谁也没站出来说过他们什么……
说得不错。直到现在，他们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家伙。
但是欧洲人体现出的对资本主义价值伦理的反思、省察，却给了人们更大信心相信“资本主义没有死也不会死”。我们看到，布莱尔在反思资本主义价值观的扭曲；瑞士总统在批评瑞士金融机构丢失了它们独有的优良传统；当然，首屈一指的反思倡议者是达沃斯论坛创始人施瓦布。而美国人呢，奥巴马派出的特使宣扬的不过是美国梦里那些常见的陈词滥调；大摩的罗奇力图捍卫华尔街尊严，他表示要停止指责，要反思系统危机；还有比尔·盖茨，他不同意布莱尔上述观点，认为根子并没错，美国只是过度消费了；耀眼的美国来宾中，惟一最具反思诚意的是前总统克林顿，他也只说了一句话，“温总理说得对”。
任何的骄傲与侥幸之情都是危险的，不管它来自昔日老大，还是明日挑战者。
明年，我们会在达沃斯上见到更多的美国人吗？奥巴马会来吗？明年的达沃斯会不会比今年更加沉闷？世界会否更加保守、向内而生？
无人知道。只有达沃斯小镇上的居民每年还一如既往地集会、抗议示威——他们怒吼：你们这群空谈者，就是你们把世界搞坏的！——他们的愤怒如此强大，以至于警方只能安排与会者改道绕行，以至于我现在就不得不赶紧收笔、尽早离开，以免交通堵塞赶不上火车。
再见，达沃斯！我相信，明年再见你时，世界已经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