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中国有“因材施教”的古训。每个人的天分、气质、条件、目标都不同，在教育上自不可一概而论。但是，大体而言，高端的教育比较抽象，比较基本，因为其着眼点比较远，往往充满了文学、历史等许多“没用”的课程，和数理化等艰深的科目；低端的教育比较实际，因为其目标比较近，往往就是传授些具体手艺。 美国的高等教育结构大体也是这样设计：越是精英的学校，越强调文理等通识教育；越是低层级的学校，越注重具体技艺。不错，在本科里常青藤有沃顿商学院，MIT也有Sloan商学院。但这些毕竟是例外。大多数一流大学，在本科中并不提供商学教育，但比较抽象化、理论化的经济学，则是非常流行的专业。文理学院的通识教育，乃是精英本科的核心内容。在这些方面有了良好的基础，再去商学院、法学院、医学院、工学院、文理学院等读硕士博士，进入高端的职业训练，这才是正路。在本科阶段就开始职业训练，往往意味着你走的是低端的道路。美国的财会、市场营销、饭店管理等具体的专业，在低档大学中特别集中。
这里面的道理，其实对中国人本来就不陌生。直到我们这代如今四五十岁的中国人，还是信奉传统的那一套，即“打好基础”，或所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北大文理科最为走俏的专业还是中文、物理等。 不过，这三十年的商品化大潮，冲毁了这些传统观念。大家实实在在就想赚钱，而且赚钱仿佛就是点钞票，为赚钱读书就是进商学院。许多学生和家长似乎不明白，他们这套实用的教育目标，和美国精英大学的教育理想并对不上号。有位家长曾经在微博上问我该让孩子选哪个商科。我回答说：“十八岁的孩子，让他多思考些人类、人生的大问题，操心什么商科？”那位家长居然搞不明白我在讲什么。 美国一流大学的本科教育，首先是帮助年轻人思考人类、人生的大问题。这是志向高远之士的训练营地。盯着自己眼前那几个钱的，和这种学校的气氛则格格不入。林黛玉多愁善感，百无一用，大概可以去耶鲁读艺术史；王熙凤泼辣麻利，擅长组织经营，是块商学院的好料，却往往被视为粗俗，和常青藤不相称。问题是，美国有声誉的研究院选拔人才，往往不是看你掌握了什么实用技能，甚至商学院也不看重你是否会管账。人家先要看的，是你是否“有文化”。在这方面，人家的标准和中国的老观念相去不远：林黛玉有文化，王熙凤没有。 我在批评美国大学本科的商学教育时指出，中国学生所扎堆的商科，乃美国本科教育的低端。这不仅体现在商科学生的SAT成绩普遍低于理工科和文科学生上，而且商科学生申请研究院时，在商学院的GMAT和法学院的LSAT考试中，大多考不过理工和文科学生。美国大学本科生中，商科专业的比文科专业的数量高出一倍左右。但是，哈佛商学院2011年新生中，有40%文科生，商科出身的仅占26%；斯坦福商学院47%是文科生，商科专业的仅为17%；大名鼎鼎的沃顿商学院，是少数在常青藤提供本科商学教育的地方之一，但录取的新生42%是文科生，商科出身的仅占24%。这里的原因，其实清清楚楚。《学术的飘失》一书揭示，那些每学期至少选一门要求20页以上的论文的课程的学生比例，在人文社科专业为68%，商科专业仅50%。那些每学期至少选一门要求至少一周40页阅读量课程的学生比例，在人文社科专业中为88%，在商科专业中则不足60%。在阅读写作上要求最少的是工程和计算机专业，但那是专业性质所决定。这些理工专业的学生，有着大量数理演算和实验室等方面的要求。 自中世纪以来，职场上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读写和演算，或者再加上外语。这从佛罗伦萨商人的训练中就看得清清楚楚。进入现代社会以后，虽然技术日新月异，在技能上的要求丰富了许多，但读写演算仍然是基本技能，并且一再被对雇主的调查所证明。这并非企业不需要其他技艺，而是企业需要太多的其他技艺，而且这些技艺都是日新月异，更新淘汰得太快。读写演算的功夫，则不会过时，而且有了这套功夫，学什么新的技能都快。在大学里读文科和理工科的学生，读书比商科苦，而且训练内容不是读写就是演算和实验。这些货真价实的基本功，当然比市场营销等雕虫小技要有价值得多。 教育的一大功能，就是帮助学生跳出眼前的蝇头小利，看到人生和事业的远景，甚至能够思索人类的未来。可惜，留美热中的急功近利，恰恰取消了学生的高远的志向和目标。结果是欲速则不达：大家奔着钞票去，却都在最末端、低回报的本科专业中扎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