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沈嘉禄主笔
“满城争说周立波。”近来市民挂在嘴里的高频词就是这位爷。昨天晚上去买碟片,我要的欧美电影都没有,老板头也不抬地在“发牌”——至少有六个人在抢购周立波的专碟。老板告诉我,一个下午已经“走脱三十张了”。 今天(周一)《东方早报》拿出一个整版讨论“周立波现象”,抢先出版的《上海星期三》发话更狠,头版的通栏标题走极端路线:“周立波大红大紫,上海滑稽坍台到底”。媒体关注周立波不是一天两天了,起先是褒贬参半,最近的舆论却趋向一律。最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前不久一位文化管理部门的领导送了一盘周立波海派清口的光碟给我。看他的神情,应该是欣赏的。不过我至今没拆开这张碟片,每天的报纸都来不及翻呢。 就在众口铄金的情势下,我在上周六参加了一个很有些意思的研讨会:“笑遍江南兄弟情——姚慕双、周柏春滑稽艺术的回顾与研究大型座谈会”。这个会由上海市曲艺家协会、上海城市管理学院联合主办。一所旨在培养城市管理人才的大学承办这样的座谈会,倒是很新鲜的事。其实,院长王其康素来注重学生的素质培养,通过曲艺——比如评弹和滑稽,让学生理解海派文化,将来参与打造新海派文化,也许是一个具有战略眼光的做法。关于姚周兄弟在艺术上如何精益求精,如何言教身传,这里就恕不赘言了,有些“段子”倒让我大笑之余想到很多。姚周兄弟二十岁不到就闯荡江湖,一炮走红而组建自已的剧团,建国后不久,上海几十个滑稽剧团一夜之间“国营”,大趋势下,姚周兄弟依然演好戏、做好人。但1957年鸣放时,沪剧演员石筱英提意见说,剧场给演员打出的霓虹灯名字太小,还不及隔壁糖炒良乡栗子的霓虹灯字大而醒目,话音甫落,掌声雷动。周柏春感到压力蛮大的,第二天为了赢得掌声,发言时也放了一噱头:希望有关方面将国营的帽子摘掉,让滑稽演员凉快些。果然掌声也雷动。但不久,周柏春为这个噱头付出了代价:降职降薪。 不久三年“自然灾害”降临,割了工资的周柏春要养一家老小,肩上的负担越来越重。有一天在回家路上经过一家蛋糕店,看到排着长队,他凑过去看了一眼。跟他熟悉的营业员马上叫住他:“周老师,新鲜的奶油蛋糕你不要错过啊,拎一只回去吧。”当时食品非常紧缺,蛋糕更是馋人,排队的顾客看到周老师来了,马上闪出一条路。其实周柏春根本不敢买蛋糕,他口袋里“一塌刮之”只有三元五角,一只蛋糕就要三元四角,家里还在等米下锅呢。但热情的观众将他推到队伍第一个,在台上口齿伶俐的周柏春,此时一句话也讲不囫囵,只好拎了蛋糕出了店门。走到弄堂口,看到一个讨饭的,周柏春将身上最后一角钱给了他,横竖横倾家荡产了。走进家门,周师母看到奶油蛋糕果然急火攻心,两人吵了起来。要不是邻居听到后“救场子”买下这只蛋糕,周家这天晚上就开不出伙仓了。这个段子是周柏春的学生沈双华说的,笑痛大家肚皮。 “文革”中,周柏春在牛棚里关了三年半,出来后去探访一个老同事,劫后余生,相见甚怅、甚慰、甚欢,彼此落了不少眼泪。眼看晚饭辰光到了,周柏春起身告辞,请留步,但同事非要送他到公车车站,非要看他上了车再回去。周柏春没办法,只得上车,隔着车窗招手。其实那位同事哪里知道,周柏春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他压根儿就不敢乘车。但既然上了车就得买票啊,周柏春捂着口袋,低着头,面孔涨得通红,就怕人家说他逃“四分钱”的车票。当买票员敦促他买票时突然来了灵感,大叫一声:“不好了,我乘错方向哉!”车到下一站,门刚开一条缝,他就连滚带爬下了车,只听到身后有人说:“这不是周柏春吗?”这个段子是周柏春的女儿周伟儿说的,同样地,笑痛大家肚皮。 我没有听过周立波的海派清口,他的噱头会不会比上面两个段子更好笑呢?我持怀疑态度。周柏春说过:“有文化的滑稽是幽默,没有文化的幽默是滑稽。”斯言甚妙!我蛇足一句:苦恼人的笑,是直抵民众心灵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