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身为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州长，于根·吕特格尔斯难以承受州内最大用人企业之一倒闭的局面。他需要怎么做？显然，他需要一张飞往美国底特律的机票。吕特格尔斯2月18日与通用汽车公司首席执行官里克·瓦格纳见面，希望劝说对方不要关闭通用设于波鸿的工厂。这家工厂生产通用旗下欧宝系列轿车和货车，雇员数量为5000人。吕特格尔斯带回家的只有一句安慰话：通用目前尚无关闭任何一家欧宝工厂的打算。
吕特格尔斯拜谒汽车城的故事颇能体现全球经济滑坡给欧洲带来的冲击。美国的麻烦源于次级抵押贷款，这个问题在欧洲基本不存在，但欧洲经济并未因此而逃脱厄运，这恰好说明欧洲与美国等世界其他地区的联系有多么紧密。欧洲人不久前还自以为躲过了金融危机最艰难的时刻。如今，这一区域正经历自10年前引入欧元以来的首次经济衰退。2007年至今，西班牙和爱尔兰破产企业数量翻了一番，整个欧洲大陆的破产企业数量增长11%。欧盟地区总失业率去年12月达到7.4%，而前一年同期数据为6.8%。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欧元区内工业产量今年将下降2%，下降幅度甚至高于美国，美国今年工业产量预计减少1.6%。“没有人预料到危机会如此严峻，包括我们在内，”西门子公司首席执行官罗旭德（Peter Loscher）说。欧洲大陆的银行可能没有投资次贷业务，但它们的资金似乎流向了更糟的对象：发生次贷危机的国家。西欧银行的大量贷款曾让东欧经济效仿亚洲获得高速增长，但随着西欧关闭贷款大门，东欧步入了经济衰退。一些权威分析师认为，这些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如今正滑向一场经济危机，规模不次于1997和1998年时的亚洲经济危机。那些次贷企业情况如何呢？欧洲企业如今重债缠身，总计8010亿美元的企业债务将于今年到期，比美国企业债务多出将近1/3。总部位于德国慕尼黑的芯片制造商奇梦达公司（Qimonda）和瑞典汽车制造商萨博公司（Saab）等数家企业宣布破产。一度风生水起的私募债务融资并购到头来被证明难免殃及池鱼。荷兰石油化工集团利安德巴塞尔工业公司（LyondellBasell Industries）2月19日宣布为其美国子公司申请破产保护，此时距这家公司的诞生[即荷兰巴塞尔国际控股有限公司（Basell International Holdings BV）以债务融资方式收购美国休斯敦利安德化学公司（Lyondell Chemical）]仅14个月。雷曼兄弟公司去年8月倒闭不仅重创了美国经济，也让欧洲经济急转直下：股市震荡、信贷市场紧缩、商业信心遭到重挫。危机中，欧盟27个成员国各有各的难处。德国和东欧国家苦于出口下降，法国因国内消费疲软忧心忡忡，英国、爱尔兰和西班牙则为房地产泡沫破灭伤透了脑筋。“这场经济滑坡如此猛烈地冲击整个世界，史无前例，”德国软件制造商SAP公司联合首席执行官列奥·阿伯塞克说。欧盟中没有一个可以出台相应救援计划的单一政府。只有欧洲中央银行（ECB）确实对本区域经济享有广泛权力，但其可使用的政策杠杆少于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欧元诞生前，单个国家（比如西班牙）可以借助国内货币贬值来增强汽车、酒和橄榄油等产品的出口竞争力。但如今，这种措施不复存在，企业只能通过削减工资成本来保持竞争力。“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货币联盟需要应对经济衰退的新途径，”位于巴塞罗那的ESADE商学院的经济学教授费尔南多·巴拉布里奇说。欧洲经济告急让其他地区难以心安。迄今为止欧盟是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也是亚洲重要的出口市场。欧洲大陆还是通用、宝洁、丰田汽车和索尼等数以千计跨国企业的重要消费市场，而这些企业中陷入困境者不在少数。本田汽车公司4个月前关闭了其设于英国斯文顿市的工厂，福特汽车公司说自己打算截至5月在英国裁员850人，美国铝业公司（Alcoa）则正着手在欧洲裁员数以百计并变卖公司在德国、匈牙利和意大利的业务。罢工浪潮所有这一切让欧洲人始料未及。欧洲经济发展一贯注重稳定而非贪图速度，欧洲决策者时常嘲笑美国人不知节制、批评美国银行家贪得无厌。欧洲人为确保就业和建立优越的社会保障制度，情愿牺牲经济发展速度。德国的“社会市场经济”是寻求自由市场和社会保障之间平衡的“优秀模式”，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1月30日在瑞士达沃斯的世界经济论坛上这样说道。从某种角度衡量，默克尔说得没错。雷曼兄弟倒闭后，欧洲成功避免了区域内的银行系统崩溃。除英国的银行陷入困境外，西班牙国家银行（Banco Santander）、西班牙对外银行（BBVA）、德国德意志银行（Deutsche Bank）迄今均状况并不糟糕，至少没有落到政府出资救援的境地。在欧洲大多数国家，失业率只是逐渐上升，消费指数亦有所反弹。问题同样俯拾皆是。在法国诺曼底地区，雷诺汽车公司设于桑都维尔的一家工厂今冬发生了150人大罢工事件，抗议公司拟关闭组装线数星期的计划。在西班牙巴塞罗那，Gracia时尚大道上的餐馆生意似乎仍然不错，但附近大众汽车公司一间展示新款Scirocco跑车的展厅里却空无一人。西班牙汽车销量今年1月与去年同期相比狂跌了40%。沿着这条时尚大道望去，满眼尽是办公楼出租或公寓甩卖的告示。英国首都伦敦被称作全球金融中心之一，这里在危机中受到的冲击尤为严重。在距市中心大约16公里的布罗姆利商业区，高档家居用品店Habitat已经倒闭，Gem的典当行门前近来成了一家房地产中介机构的天下， Poundland一元店的地盘倒是在不断扩大。这里的市民也不再那么高傲。布罗姆利火车站背后的一座红色砖楼人来人往，这里是当地政府失业保障机构“特别就业中心”的办公地点。46岁的信息产业经理人巴拉特·米斯特里是楼内的求职者之一，不久前被摩根士丹利伦敦分公司辞退。他承认，自己如今应聘职位的收入只是先前的一半。“就算这样，竞争也非常激烈，”米斯特里说。有大量在美业务的企业早就感受到危机来临。英国最大建筑企业之一、位于伦敦的LDY（Llewelyn Davies Yeang）设计事务所失去了美国纽约一项大型工程，过去一年裁员将近一成。“项目策划团队重组了，开发商又突然掉了链子，” LDY事务所高管史蒂芬·菲特斯通说。纵观整个欧洲，弱势企业纷纷倒闭。英国和爱尔兰合资的水晶和瓷器生产商沃特福德-韦奇伍德公司（Waterford Wedgwood）1月5日宣布破产，德国曾在历史上留下辉煌一笔的现代火车制造商Marklin公司2月4日也向一家德国法院申请破产保护。Marklin公司甚至已成为德国文化无法分割的一部分，它的破产消息震惊全德，其轰动效应就像是戴姆勒公司或是西门子公司出了问题，证明了异常艰难的时期确实来临了。“如今，这场贪婪的金融危机想要把我们的儿时记忆抢走，”德国《镜报》杂志评论说。甚至连现阶段经营状况健康的企业也开始未雨绸缪。瑞典通信设备制造商爱立信公司首席执行官思文凯（Carl-Henric Svanberg）说，得益于新兴市场用户仍在下订单，公司的销售额迄今尚能维持。不过，思文凯 2月17日参加巴塞罗那世界移动通信大会时直言，总的看来，公司“今后不会受到冲击的幻想是不切实际的”。思文凯说得没错。表面上，爱立信当时的展区仍然挤满前来参观新产品展示的客户。但实际上，今年这场手机制造行业最大规模国际展会的访客与去年相比少了15%。这种忧虑促使爱立信公司打算裁员5000人，以完成今年“节流”12亿美元的目标。眼下对于欧洲的汽车制造业来说，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段时期。命运随汽车业沉浮的还有一座座城市和小镇。德国吕塞尔斯海姆市位于莱茵河畔，距法兰克福30多公里，人口约为6万，是欧宝公司规模最大的工厂所在地。它在危机来临前已是状况不佳，就业率连续数年下滑。在欧宝工厂门口附近的一家烤肉餐厅内，一名失业工人从早上9点钟就开始喝啤酒。沿街前行，“圣马可”咖啡馆为吸引顾客贴出了饮料和食品半价优惠广告。“我们只能祈祷欧宝不要倒闭，”咖啡馆的意大利裔经理吉塞皮·巴斯勒说。出口依赖欧洲经济链与美国截然不同。美国长期以来依靠消费者借钱消费的喜好实现增长；但在欧洲大部分地区，尤其是德国和东欧国家，拉动经济的火车头是出口，这种特点让欧洲经济更易受到其他地区影响。德国境内3个季度的汽车产量均用于出口，而宝马和大众汽车公司的不少汽车零部件都来自斯洛文尼亚和波兰等东欧国家。不难想象，东欧国家经济严重依赖西欧订单。位于波兰中部Swarzedz市的家具制造商Swarzedz公司有百年历史，今年1月宣布歇业，原因为房地产销售量下降，加之西欧对于卧室家具和餐桌等产品的需求缩减。百年老店破产清算让这座小城痛苦不堪。Swarzedz市人口大约3万，拥有5座教堂和一座被称为欧洲最大蜂巢收藏地的博物馆。“工人们伤心失望，他们有理由这样，” Swarzedz公司34岁的首席执行官卢卡茨·斯德马茨克说。欧洲最贫穷国家的苦痛最深。这些国家先前的经济大幅增长得益于意大利联合信贷银行（Unicredit Group）、德国商业银行（Commerzbank）和比利时联合金融集团（KBC Group）等金融机构向企业和消费者慷慨放贷。这些国家迄今顺理成章地积累了巨额债务赤字。保加利亚债务赤字超过GDP的20%。雪上加霜的是，国外银行以欧元和瑞士法郎等外汇从事发放低息抵押贷款等贷款业务。当匈牙利福林和罗马尼亚列伊等弱势货币去年夏天开始贬值后，贫穷国家偿还贷款的成本扶摇直上。摩根士丹利提供的数据显示，匈牙利、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超过半数私人债务以外汇计。国际清算银行（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报告显示，如今，东欧国家拖欠国外银行的债务相当于这一地区GDP总值的1/3。债务危机、出口下滑和消费疲软让东欧国家内外交困。罗马尼亚是欧盟第二穷国，仅好于邻国保加利亚。钢铁制造商安赛乐米塔尔（Arcelor Mittal）设于罗马尼亚胡内多阿拉地区的一家工厂连续停产两个月，导致工厂1200名工人无事可做。胡内多阿拉坐落于特兰西瓦尼亚山区，这里的人们自古罗马时期便开始炼铁。在首都布加勒斯特以西大约120公里处的Pitesti地区，法国雷诺汽车公司下属的达西亚集团（Dacia Group）设于此处的工厂以低端Logan轿车为主要产品，它的产量现阶段不断下降，投资缩减1.3亿美元。现状堪忧，欧洲各国首脑和中央银行尝试恢复经济增长的刺激政策却难以避免局限性。一些国家的经济刺激计划效果有限，难以惠及其他地区，例如德国为每位以旧车换新车者提供3200美元补助的计划。罗马尼亚等国切实需要的是中国工厂恢复购买德国机械，由此带动罗马尼亚钢铁行业发展。总的来说，整个欧元区各国经济刺激计划的总投入不及地区GDP的1%，而且这些计划基本限于基础设施建设，对于旅游等产业作用甚微，而欧洲旅游从业者多达数以百万计。“游客大幅减少，即使那些有钱人也不来了，”法国巴黎奢侈品购物区一家咖啡店的老板凯瑟琳·卡斯坦尼尔说。与此同时，一些国家的政府拯救国内银行时面临两难选择。更改政体后，奥地利第一储蓄银行（Erste Group）和弗瑞森国际银行（Raiffeisen International）等金融机构大肆抢占东欧国有银行。如今，奥地利银行在东欧地区控制的资产至少相当于本国国内经济产出值的2/3。奥地利政府支撑国内银行的措施实际上也为前华沙条约成员国提供了帮助。欧洲缺乏对整个地区经济问题具有绝对处理权的机构。德国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Kiel Insitute for the World Economy）经济师麦瓦尔·特斯法瑟拉泽认为，欧洲央行难以像美联储那样以收购商业票据和与资产相关证券的方式扩大放贷。美联储背后有美国政府支持，但欧洲央行如果面临巨额资产损失，则找不到人买单。欧洲央行现阶段已经放宽接受证券的限制以间接增加短期贷款，但与直接收购相比，这种方式对于信贷市场只是杯水车薪。
经济困境开始外溢至社会。要求政府提供补助的希腊农民今年1月用拖拉机封锁边境路口，导致历时一个多星期的国际卡车运输大阻塞。拉脱维亚大约1万名抗议者1月13日聚集在首都里加老城的广场上，要求政府加大金融危机应对力度。抗议示威最终演变成暴力活动，抗议者与警方发生冲突、打劫商店、砸碎财政部控制的数家银行网点窗户。在里加工作的美裔拉脱维亚律师菲利普·卡拉文斯说：“这里的态势非常紧张。”个人债少随着形势不断恶化，一些权威分析师甚至认为，希腊或爱尔兰这样欧元区经济相对孱弱的国家与其坐视国内工资降低和失业率升高，不如退出欧元货币联盟。不过，大多数主流经济师并不认为这个货币联盟将分崩离析。相反，冰岛和丹麦等国可能更期望加入欧元区，以避免自身因国内货币急剧贬值而遭受重创。“试想一下，如果乔治·索罗斯等人炒作德国马克、意大利里拉或是法郎，会导致何种后果？”柏林洪堡大学（Humboldt University）经济学教授迈克尔·布尔达说，“此时，人们将会庆幸欧元和欧洲央行的存在。”总之，这场危机让欧洲领导人再次思考他们的经济管理政策。欧盟可能需要一个统一的证券和银行监管机构，改变现阶段各国机构各自为战的局面。人们已考虑要成立一项泛欧存款保证基金，以避免出现匈牙利或立陶宛的不安民众把钱从本国银行取出、存入德国银行的现象。欧盟委员会也可能发行由全部成员国支持的债券，以解西班牙等国燃眉之急。在这些国家，随着国家债务评级下降，借贷成本在攀升。当然，欧洲大陆与美国相比也有自己的优势，并有可能凭借这些优势更快地从危机中复原。得益于数十年来在核能、太阳能和风能等清洁能源项目上的投资以及节能传统，欧洲比美国受油价动荡的影响更小。欧洲大多数国家的个人债务相对较低，间接减轻了银行面临的风险。除英国和爱尔兰外，欧洲其他地区银行多奉行保守放贷政策，意味着这些银行与美国重症缠身的金融机构相比可以更快康复。德意志银行首席执行官约瑟夫·阿克曼认为，拒绝政府救援后，他的银行与接受政府介入的业内竞争者相比，在开展国际业务上拥有更大自由。“我们能自主决定命运，” 阿克曼2月5日告诉媒体记者说。欧洲和欧洲境内企业的命运均取决于区域外发生的事情。如果俄罗斯、中东国家、美国和中国等经济体不恢复汽车订单，德国和东欧国家经济就无法痊愈。另一方面，英国和爱尔兰规模庞大的银行产业只能等待世界金融市场恢复稳定。解铃还须系铃人。正如危机起于其他地区一样，只有当其他地区的危机结束，欧洲经济才能康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