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煤老板:本来不想走……



  随着山西省这场轰轰烈烈的煤炭大整合运动的深入,煤老板们埋藏于地下深处的黑色煤炭资产也就渐渐变身货币资产:据专家估计,这一次山西煤老板的变现资金至少将达1000亿元。

      撰稿·徐蕾

      “唉,怎么你也到太原了?”

      “嗨,你怎么也到太原来了?”

      “‘那个’嘛,你应该知道,来开会,准备办手续啊。你呢?”

      “还不是一样。”

      ……

      这是2009年夏天,山西省会太原五星级酒店大堂里不时可以听到的对话。对话者皆是实力雄厚的山西煤老板。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就是2009年“山雨欲来”的山西煤炭整合风暴。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本是丰收的季节,煤老板却迎来了无奈的“国进民退”局面。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描绘当下山西煤老板的心境,那就是“煤殇”。

      退出:一声叹息

      “很多人说,山西煤老板从此成为历史上的名词了,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朔州的煤老板杨泽义自嘲说,“实际上,政策不断变化,我们也是起起伏伏,不容易啊。”

      80年代初期,中央对山西煤炭能源发展的基本策略是鼓励中央、地方、集体、个体一起上。杨泽义就是那个时候尝试着进入这个领域的。“20多年的政策变化、煤炭行业的涨涨跌跌我都经历了。山西早期的煤矿最多时有8000多个,现如今,只有2000多个。”

      杨泽义说,80年代末,当煤炭产能超过运能之后,运力紧张,民营煤老板们在运输方面遭遇了歧视性待遇。“国有重点煤矿可以形成产运销一体化管理,可是地方煤矿只能依靠铁路集运站装车外调煤炭,结果地方上的小煤矿很难搞清多少煤能够运出去,什么时候能够运出。生产与销售脱节,我们积压了很多的煤炭。那时候,日子很难过。”

      90年代初,中国的煤炭价格开始放开,计划外的煤炭市场初步形成。“价格放开了,我们的日子又开始好过了。尤其是到了2001年后,山西政府出台了各项招徕民营资本进入煤炭领域的优惠措施,大量民资涌入煤炭行业。能源时代的到来,让煤老板暴富。”杨泽义说,“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的整合重组,让我们彻底从这个‘游戏’中退出。”

      2008年9月2日,山西省政府颁布《关于加快推进煤矿企业兼并重组的实施意见》,煤企整合提上日程。按照山西省重组规划,2010年底,山西省拥有企业主体的煤炭企业数量将从现在的2200个,缩减成100个左右;煤矿压减60%多,只保留1000座,对现有民营煤矿实行国有控股,将形成2到3个年生产能力达到亿吨级的特大型煤炭集团,3到5个年生产能力在5000万吨以上的大型煤炭企业集团,国有或国有控股煤矿占据绝对主导地位。

      “管你愿意不愿意,退出来是唯一的选择。跟人家国有矿闹什么闹,你就是个股东又怎样,以后还有你说话的权利吗?”太原的煤老板章力强的态度代表了很多山西煤老板的态度。

      章力强是近两年之内才新购买了煤矿,结果煤价从去年大跌之后就一直没再起来,如今又赶上兼并重组,无异于雪上加霜。“我投入了上亿元,以2008年前后的行情,收回投资显然是不可能的。”章力强说,“本指望如今中国经济逐渐好转,资源价格接下来上扬,能有转机,利润都看得见了。结果晴天霹雳,这个时候又要兼并我们。我真是点儿背。”

      “我什么感受,我悲伤啊,我不服气啊。”马玉明做煤矿已有10年的工夫,说起重组,满是舍不得。“兼并重组,我们也想做大做强,我们也一直在投设备。”

      马玉明说,早在今年初,消息灵通的煤老板们已经想方设法在“最后关头”来临前甩掉手头的煤矿,以避免“被动整合”的命运。那些没有退出的,就像他一样,无奈地等着最后的结果。“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种是根据评估价折合成现金,一种是作价入股。”

      “整合到大集团之后,人力成本一定会增加,这不是中国的特色吗?这样,每生产一吨煤的成本会大大提高,算下来,利润一定很微薄,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投资开始赚钱?”马玉明说,面对入股未知的收益,大多数煤老板选择“折价套现”。

      目前,山西省煤炭重组已经完成70%以上,60%左右小煤窑选择与省内、中央大型煤炭企业签订兼并重组协议。“说折价吧,煤老板间流传这样一句话:煤矿以‘白粉价’买入,现在要以‘白菜价’卖出。国有煤炭企业收购民营煤矿的价钱实在不合理,很有点大甩卖的感觉。他们评估的价格按照2004年民营煤矿矿主缴纳的采矿权价款的1.5倍乘以煤矿的储量计算,折价基本在50%以上。好比一个市场价格在1亿元的煤矿,这次可能只能评估不到5000万元。”马玉明不满地说,“说不定过不了几年再高价让我们买回去,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我们还有没有那些钱买了。”

      转型:路在何方?

      随着山西省这场轰轰烈烈的煤炭大整合运动的深入,煤老板们埋藏于地下深处的黑色煤炭资产也就渐渐变身货币资产:数以“亿”计的巨额银行存款。据专家估计,这一次山西煤老板的变现资金至少将达1000亿元。

 山西煤老板:本来不想走……
      澳大利亚麦格理银行中国区总裁翟隽说:“据我掌握的数据,目前,在撤离的千亿元资本中,仅有29亿元回头再次投入煤炭行业。”

      那么,煤老板们的钱准备或者已经投向哪里?

      事实上,嗅觉灵敏的煤老板们在去年下半年就开始悄悄转型。

      薛宇铭,现在是山西铭信禽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对于从煤老板转型到“鸭司令”,虽然利润不能和做煤的时候比,但是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们公司现在鸭子的养殖量在山西是最大的,我还是很有信心的。”2008年4月至今,薛宇铭投资的生态肉鸭养殖及深加工项目一期工程相继建成完工,标准化种鸭厂、冷冻加工厂、饲料厂、羽绒加工厂等陆续投入运营,完整的生产链条初具规模。薛宇铭的经营运作模式带动当地大小养殖户220户,从事商品鸭养殖的人2000多个,很多失去煤矿的煤老板如今也成为了他的养殖户。

      薛宇铭是成功的转型者,但是,跨行业所造成的“水土不服”,也让很多煤老板的转型以失败告终。孝义的田源阳光农副产品有限公司曾被视为当地经济转型的典范,由煤老板郭连生投巨资而建,但却两度开业、两度歇业,未来的路还在摸索。“我是很无奈才开始做股票了。”2008年,刘吉福联合几个煤老板在北京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成立之初我就把项目目标定位为知名的项目,就是不怕项目大,但求项目有影响,希望以新投资项目改善社会形象。”刘吉福自嘲说,自己的初衷还包含着一点,希望能够改变大众对煤老板土气、没有文化的原有印象。“但是公司是小项目看不上,大项目做不下。如今,无事可做,只好暂时先把资金转到了股市。”

      “你听说过桂龙医药吧,一个从山西省神池县起家的药业公司。如今,这家公司已经把总部做到了厦门。20年前,我在进入煤炭产业的同时,王秉林把一家山西出身的药业公司做得风生水起。”说起桂龙药业,同样出身在晋西北的刘吉福,感慨良多。“做煤那阵,我们都知道人家王秉林,那时候咱就是做煤,可这些年过来了,人家在市场上杀得越来越顺,咱这做煤的,除了做煤,其他实在是不懂。用时髦的话说,咱们被市场经济抛弃了。煤炭资源曾经给我们财富,反过来说,也限制了我们到外头市场上冲杀的动力。现在,煤不能做了,一把年纪还要不停摸索新机会。”

      “像我这样资金少的煤老板,会加盟咖啡馆等连锁企业,不图赚钱,就为多个事情做。”一年多前,年轻的煤老板方晋在北京的多家购物中心开设了单体投资十几万元的小吃店。“这些小吃店投资小,即便失败也无所谓。”方晋告诉笔者,2007年末,他认识的3个煤老板在北京联合投资2000万元做了一家特色的餐饮企业,装修豪华,聘请专业管理团队进行打理,该餐饮企业曾一度成为京城美食客传颂的美食点之一。“然而,事隔不到一年,原有特色餐饮经营不善,只好改门面。所以我想,还是从小处开始尝试,经验丰富些再往大了做吧。”

      那么,资金雄厚的煤老板目光瞄准哪里?

      2009年上半年,还在楼市低迷的时候,部分山西煤老板就进京调研楼市,“山西煤老板资金将推高楼市”的声音频频传出。据笔者采访的山西煤老板群体来看,与浙江商人不同,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是以自住房产为主,并未大批量地炒卖房产。准确地说,如果说投入房市,资金雄厚的煤老板直接把目光放到开发房地产了。李友多,在今年的上半年就开始参加了清华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开办的房地产高级研究班。“这个行业是暴利行业,有挑战,有诱惑,但是门道太多,我还是要学一学,顺便借上课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看看有没有在这个行业发展的可能。”

      “如果没有发展可能,你准备做什么?”李友多笑着回答说,“我有一些朋友在做小额贷款公司,据说,做的好的话,整体利润能达到15%左右。”

      伤心的还有谁?

      除了煤老板,还有谁为煤矿的失去而伤心?

      还有入股的官员。

      90年代末,山西政府财政吃紧,各项招徕民营资本进入煤炭领域的优惠措施相继出台。而作为激励措施的一种,当时也规定招商引资有所成的地方官员可以在相关煤矿中拥有若干股份。

      如今,山西的部分入股官员,或许对这一次的行动有些许的意外。“山西这些年的吏治一直是个难题,煤矿隐含利益太重不可忽视。”一位山西本地官员说,“从反贪的角度来说,这一次兼并重组对山西的吏治或许倒是个好事。”

      除了入股的官员少了很大的分红外,那些打工的矿工也很焦虑。随着煤焦企业转型,产煤区开始出现大量的“失业煤矿工人”。煤矿关停,又缺乏合适的就业通道,多处原本靠煤矿为生的村民大多赋闲在家。

      因为兼并风暴而感到忧患的,还包括以浙江商人为代表的外来投资商人。包括陕西、河南等地在内的外省投资者。从2001年开始,随着煤炭价格由历史低谷逐渐走向复苏,煤炭资源大省山西的民间资本市场逐渐活跃起来。大量民资涌入煤炭行业,数以万计的投资客开始涉足政府煤炭市场,这其中来自浙江温州的煤老板成为颇令人瞩目的一群人。“山西没有市场了,那就只有转战其他省份了,只是不知道这波兼并潮会怎样发展下去。”精明的温州老板不无遗憾地表示。

      在这次兼并重组中,山西省省长王君曾明确表示:“绝不要带血的GDP”、“煤不是山西的全部”,受到了舆论界的赞扬,但也有专家提醒说,煤炭资源整合,对于这样一个以煤炭产业为支柱的省份,其衍生的利益调整,足以影响一个能源大省的经济格局和社会格局。据传,甚至有温州的煤矿投资者愿意联合拿出数千万元游说政府改变政策。“煤老板被搞死了,民营资本被这样处理了,山西会不会就完蛋了?”

      2009年8月10日,山西省政府正式印发《关于促进民间资本进入我省鼓励类投资领域的意见》。该《意见》意在鼓励和引导民间资本从煤焦领域向国家、省鼓励的投资领域转型。重点是引导民间资本投资公路、铁路、桥梁、城建、环保等基础设施领域和城市公交、燃气等市政公用设施领域。该《意见》明确提出,民间资本投资将得到土地供应、财政扶持、税费优惠等九方面的政策鼓励。

      政府的优惠政策煤老板们买账吗?“呵呵,现在不好说,毕竟这中间还有很多具体细节需要详细了解,看看再说吧。”李友多的话代表了很多煤老板的心声。

      建国六十年,煤炭曾带给山西人喜悦,也有无奈。这一波的煤炭兼并重组来得迅疾,身处其中的山西煤老板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适应、去准备,去迎接未来不可知的新挑战。(应被采访者要求,文中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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