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系列专题：研究80后
王昆最近有点烦，眼看就9点钟了，开会要迟到，可原本风风火火的他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踌躇又有些蹒跚。这是他轮岗的最后一天，即将参加集团管理培训生（Management Trainee）的总结大会，可是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具体地说，这是一种困惑，一种对自己能力和几位管理者管理方式的质疑。 其实，这种预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加入银信集团（Trust Group）的新人，王昆的确是“80后”的佼佼者：重点大学本科毕业，保送研究生，大三就担任学生会主席，实习研究都硕果累累。更关键的是，王昆1米85，家世殷好、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在校园就是众多女生的偶像。正是由于他事事追求完美，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又一帆风顺，一直备受老师和同学们的赞许，简直成了一个难得的完人。似乎，他的未来充满了阳光。 果不其然，经过层层面试，王昆在就业形势相当严峻的今天居然第一个就拿到了银信集团的Offer（录用通知）。要知道，作为欧洲跨国金融企业巨头，银信集团实力雄厚。虽然也受到金融危机的冲击，它却能身手矫健地从危机中寻觅到机会，并借此并购了北美的不少业务。作为银信集团大中华区总部的管理培训生，王昆如鱼得水，不仅培训学习的机会丰富，可以熟悉集团的所有重要部门，而且入职月薪即高达5位数，一切似乎都开始步入正轨。“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王昆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似乎看到一位新的金融管理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祸根 一年培训生轮岗结束后，王昆和其他七位培训生被分配到投资银行部继续轮岗。其实，前面的部门也不会交给这些培训生们实质的业务，大多都是学习和观摩。而且都是总部的员工，以后大多会进入管理层，老总们也很客气，倒也相安无事。投资银行部的汪总是一位有着丰富华尔街实战经验的“海龟”，毕业于著名的宾西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确切地说是一位具有“教授气质”的管理者。他温文尔雅，头发丝毫不乱，衬衣永远一尘不染，连声音都是标准的男中音，还有着一种特有的磁性：“欢迎来到投资银行部，希望你们在这三个月里留下美丽的回忆！” 汪总为人十分谦和，但对于工作着实一丝不苟，对于文字的标点、句式甚至空格都十分敏感。巧的是，由于汪总的助理谭先生出国参加一个短期培训，王昆恰恰在这八人中被选中作为汪总的行政助理，主要负责一些中英文材料的翻译、校对、复印和装订以及会议会晤安排等工作。这些都是杂活，不仅考验智力，也要消耗不少体力，更需要全天候的耐心。第一天，就有A4大小的参考书籍需要复印，足足400页。王昆认认真真地一篇一篇翻着印完，不过他也耍了一个小聪明，全拿A3纸张印了。这样，不仅可以大大节省时间，也可以省下不少体力。最后，再做个简单的白色封皮，再从材料左上角来个45度的装订。“Perfect（太完美了）!”王昆情不自禁地赞叹，简直就是一个艺术品。 本以为会得到汪总的表扬，不料得到汪总的“谢谢！”之后，又来了一句：“Jon（王昆的英文名），以后复印都全用A4纸，这是办公室的规范，你应该知道。”按说汪总和颜悦色，也没有其他人在场，毕竟“表扬要公开，批评要用电话”。可王昆仍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是他入职以来第一次被老总说“不”，尽管非常委婉，也非常温柔，但像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不过，作为成熟的男子，王昆表面依然非常镇定：“好的，谢谢汪总，我记住了。”可心里面，他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 汪总阅人无数，王昆这点变化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也许好话听得有些过头，这点小的‘忠言逆耳’，对他没有坏处。”汪总心想，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却是“王昆事件”的导火索。 失眠 王昆的心里荡起了涟漪，甚至有些“无风三尺浪”。这一晚，他失眠了，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汪总的那句：“你应该知道。”想多了，汪总的语气似乎也在加重，本来是句号，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感叹号，甚至三个惊叹号，每一个都重重地捶在王昆的心上，狠狠地。第二天，王昆第一次有了不想去上班的想法，状态似乎受到一定影响。汪总看出了他的疲倦：“Jon，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如果病了，就早些回去吧？”“没事，汪总，谢谢您关心，我一切都好！”王昆强打精神。
不过，说是没事，恰恰有了事情，王昆偏偏漏了一个来自法兰克福的重要视频会议的通知，要知道会议那头就是集团的执行董事麦克唐纳德博士（Dr. McDonald），汪总的顶头上司。幸好汪总在日程提醒列表中及时发现，没有酿成大错。用王昆的话说：“就迟到了15分钟，说是视频连接故障也不为过。”会后，汪总走到王昆近前，清晰地说了几个字：“Jon，请你以后认真些！” 王昆的眼泪不由夺眶而出，幸好掉得不多。这一幕，让汪总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如今的培训生自尊心如此之强情绪又如此脆弱，想想自己当年上山下乡受过的苦楚和委屈都咬牙挺了过来，不料现在……他转身拍拍王昆的肩膀，安慰到：“小伙子，好好干！人嘛，都会犯些小错误，不过一定要总结经验，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谢谢汪总，我知道了……”不过，汪总自己也犯了嘀咕：“是不是我处理的方式不对？或者语气太过强硬？或者他还不适合我的管理方式？”这一天，王昆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汪总倒陷入了困惑和沉思。 找茬 这是王昆轮岗的最后一站，也是最后的三个月，只是汪总“以后认真些”那五个字深深地印在了王昆的心里。行政管理部的吴总是出了名的厉害，来之前，王昆等人就颇有些畏惧，大家都祈祷距离吴总远一些。据说，在十米之内，吴总发起火来可能会把桌上的废纸球、健身球甚至仙人球直接扔到你的脸上！ “我可不愿得罪这样一个人！”王昆对他敬而远之，一时相安无事。但还是因为一次日程安排的问题惹得吴总大发雷霆。其实，这是吴总秘书黄小姐的过失，不过王昆并不愿得罪这位美女：“吴总，当时我也不清楚，只是把日程记录下来而已。”不料吴总暴跳如雷，一个箭步冲到跟前，扬起了肥厚的巴掌差点就要落下，王昆甚至看到那上面厚实而颤抖的肉，“不清楚就不问清楚吗？不清楚就不去搞清楚吗？不清楚就一直保持不清楚？再狡辩，我抽你！”王昆赶紧躲了下去，秘书黄小姐急忙把他拉了出来，轻轻带上总经理的房门。即便如此，吴总的声音还是极具穿透力：“同一时间让我参加三个会，亏你想得出来！我又不是神仙，神仙也不一定会分身啊！”一时间，行政管理部风声鹤唳，似乎人人自危，大家都担心吴总的无名之火会殃及池鱼。王昆似乎听见有人在小声咬着耳朵：“都是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把我们都给套进去啦！”“谁说不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天，就连一起轮岗的其他七人都似乎主动对王昆有些隔阂起来。王昆顿时有了一种疏离感，独生子的孤傲、寂寞与清高一齐涌上心头—加起来，便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 好在黄小姐深知吴总的脾气：人心本善，就是脾气火爆，他自己单独安静一会，也好了。她安慰王昆说：“吴总其实是急性子，做事雷厉风行；不过他人心眼很好，当初在国企一直从基层慢慢干上来，想来也十分辛苦，因为他业绩出色风格又与国企有些格格不入，始终做不了一把手，后来被猎头挖到集团。行政管理部工作纷繁复杂，事无巨细都要操心，想要让人满意真难啊!”王昆似乎理解了吴总的处境，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继续挑战自己—今天丢的这个脸，早晚都要找回来！ 那日，行政管理部在中华大酒店西餐厅设宴欢送培训生，王昆借故当众问起了吴总的学历：“以吴总您的资历，一定出身名校，不知您当时学的什么专业啊，可不可以对我们也指点一二？”他偷偷从黄小姐的档案夹里看到，吴总当初只是三流高校大专毕业，在这个学历说话的时代，实属罕见。吴总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借力打力：“我知道你是高材生，祝你一路顺利，也祝各位培训生工作顺利，大展宏图！来，大家一起干杯！” 事后，吴总对黄小姐不由起了疑心，他更反感王昆这个初生牛犊，不过在这做东的晚宴上倒不好首先发作。他暗自忖度：“小黄是我的助理，应该不会跟那小子一伙。王昆啊王昆，真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啊！想我以前在国企发号施令谁敢不听，如今在行政部也是顺风顺水，偏来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儿头，软硬不吃啊！”吴总更百思不得其解，王昆从哪里知道了对自己底细，他也陷入了困惑。 病发 轮岗的最后一天，是管理培训生总结大会，各部门的总经理都会参加。毕竟，银信集团对这八位千里挑一的管理培训生都很重视，事实上他们或许是公司未来的栋梁。在这么一个重要的时刻，王昆偏偏迟到了。推开门，他看到人力资源部总经理崔女士也在，当时就是她亲自主持最后一轮面试—回想起来，有些亲切，不祥的预感顿时消散了不少，心里也舒服了许多。 其实，对于王昆一人的迟到，崔总并不高兴，以她的城府只是没有表现。人是她亲自选的，她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看错了人，如今不仅对王昆不利，也对她和人力资源部的能力提出质疑和挑战。不过，王昆坐定后又看到投资银行部的汪总，特别是行政管理部的吴总，顿时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他们二人对自己的评价怎样。果然，吴总对培训生的态度提出了异议，但没有点名，评价也算中肯。“我反对！”王昆突然脱口而出，这一勇敢的举动顿时让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王昆自己也感到一种窒息，但他还是继续侃侃而谈：“吴总的管理方式极其简单，对待下属相当粗暴。这一点，我想行政管理部路人皆知！”吴总哪里当众受过这种指责，“腾”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好小子，我以德报怨，你却不知天高地厚，反而倒打一钉耙！行政管理部的业绩大家都看见了，严格管理难道是坏事吗？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的份儿！”“吴总，您别忘了，今天是管理培训生的总结大会，我作为培训生之一当然有发言权！我想大家都看到了吴总的‘威严’，这一点与集团以人为本的理念也格格不入！”王昆也不示弱，也站起来继续解释。崔总怕局面不好收场，赶忙过来打圆场：“大家都请坐下，如果培训生本人有其他意见，不妨会后再行说明，今天时间紧张，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 话是这么说，崔总自己也好生纳闷：当初七轮笔试面试，按说人应该都得到了足够的检验，无论从简历介绍和面试过程来看，王昆人品和能力都应该可信。可这是我当初认识的王昆么，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快？或者另有隐情，的确如他所说？先不管了，回头再和他谈谈。她不由得探询并安抚地朝王昆的座位看去。 王昆读懂了这个眼神，不过，崔总的这一试探在他看来成了一种绝对地不信任和挑衅。要知道，如果说他王昆是“千里马”，那崔总当然是“伯乐”。崔总的探询和安抚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这是王昆从来没有想过的。王昆更怀疑这位他在集团里最信任的人，他觉得其他的七位培训生正幸灾乐祸，同时也正全面地赶超自己。猛然间，他心头一热，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改变 王昆居然得了急性心脏病！这是全面体检后得出的结论，同时还伴有一定程度的抑郁，通常而言，此类抑郁多发于中年职场人士，特别集中表现为“59岁现象”事发之后，在王昆身上出现则显得不可思议。经过会诊，心理医生建议他抛开杂念、长期静养。半年后，王昆痊愈出院，他跟集团的缘分自然全数耗尽。因为属于“工伤”，集团支付了全部的手术费，协议解除合同后回家休息。可叹王昆本要大展宏图，却半路夭折，连父母也备受煎熬。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件事被新闻媒体得知，《商业新闻》等重量级媒体和各大门户网站纷纷以《银信集团管理培训生工作期间突发心脏病》、《一位青年培训生之“死”》、《优秀培训之星的坠落》、《银信的工作压力超过常人负荷》、《银信不为人知的管理内幕》、《银信之殇》等为题大肆报道，给集团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为此，集团全球总部专门责成大中华区人力资源部和对外联络部成立危机处理工作组处理此事，崔总一下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吴总的日子也不好过，有的媒体居然挖掘到他与王昆交恶的细节，浓墨重彩，着实让人难堪。风风雨雨一年之后，终于告一段落，但银信集团原本良好的声誉遭到了彻底颠覆。 “这对我们也是一个教训。如果一旦这样的培训生最终走上了管理岗位，一朝挑起集团的重任后再出现这样的问题，后果更加不堪设想。”崔总在《关于“王昆事件”的报告》中写到，言语之中多了几分遗憾和无奈。其实，不仅她得到了“教训”，连集团里接触过王昆的其他领导也发生了一些改变：汪总对待“80前”员工更敢于批评，对待“80后”则更加亲切。“80前”员工后悔自己早生，大家私下里叫他“两面派”；吴总说话做事还是那么风风火火，不过再也不敢“威胁动手”也不再“动手”。否则，与集团行为准则和《新劳动法》相抵触，是要承担相应责任甚至负法律责任的。为此，集团中华区总裁肯特先生（Mr. Kent）特地私下找他长谈过一次。于是，现在行政管理部的员工都对王昆多了一份感激。可惜，这是以怎样的代价才换来的呢，现在的王昆哪里又会知道。 然而，正因为他的个案，银信集团的应届毕业生招聘又多了几个环节：一是心理抗压测试并增加一轮压力面试；二是情绪管理面试，考察面试者的应急情绪控制能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集团更偏好那些有一些“小瑕疵”，甚至是犯过一些错误，有过挫折但最后及时调整过来重回正道的管理培训生，而不是像王昆这样的“完人”。 崔总报告的最后一句意味深长：“世上本无完人，犯的错多了，也便成了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