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文/朴胜虎，斯科沃新兴市场研究院院长 2000年以来，新兴市场国家对外直接投资（FDI）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到了2007年已达到每年2530亿美元，而作为新兴市场国家的俄罗斯和中国的跨国公司则是这一进程的领跑者。 去年，中俄两国的对外扩张继续提速，丝毫不顾及金融危机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其中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净额559．1亿美元，较上年增长111％。截至2008年底，中国8500多家境内投资者在全球174个国家（地区）设立境外直接投资企业12000家，境外企业资产总额超过1万亿美元。俄罗斯的对外直接投资净值总量相比中国少一些，到2008年底为320亿美元，但同样发展迅速。 另一方面，在海外并购交易数量上，俄罗斯又略多于中国，有121笔交易，而中国的海外并购交易数则为108笔。由此看来，可以说在对海外市场的开拓方面，中俄两国是并驾齐驱，不遑多让。 可以说经过十年的快速增长，新兴市场的跨国公司已经进入了一个充满变化和不确定性的时期。中国与俄罗斯的跨国公司，作为新兴的力量，在扩张的方式、手法上有何不同？ 扩张偏好 全球经济的下滑对新兴市场国家的跨国公司来说无异于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由于其竞争对手的日渐衰落，外在环境对他们的扩张来说更为宽松和有利。作为新兴市场国家参与国际化竞争的两个代表，不管是政治背景、经济架构和资源配置，中国和俄罗斯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但是在争夺海外市场方面，两国的跨国公司又有着截然不同的作风，这一点从两国公司参与的主体、投资的地域以及扩展的行业等方面，都可以看出端倪。 1．参与主体：私有企业（俄）VS国有企业（中） 俄罗斯政府于2000年前后开始大力支持对外投资（图1）。据统计，俄罗斯的排名前25位（依据海外资产排名）的跨国公司在2007年底拥有900亿美元的海外资产和大约2200亿美元的海外销售额，并且雇佣了将近14万名其他国家的员工。而从2004年以来，海外资产更是猛增了4倍，国外雇员也增加了3倍。 与俄罗斯企业大跃进式的增长不同，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很大程度上受到政府政策和国内的体制环境的推动。从1990年到2000年，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规模未有任何显著的变化。然而，面对严重的自然资源短缺和过去几年国内生产的供过于求，政府逐步放宽了企业对外国直接投资活动的管制，并简化进行全球扩张所需的行政程序。因此自2001年以来，在政府“走出去”理念感召下，中资企业的对外直接投资开始大幅度上升(图2)，而这其中的主力军就是国有企业。在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有一个100家发展中国家的顶级跨国公司名单，其中就包括了9家中国公司，它们总海外资产达到540亿美元，海外员工也接近8万名。 2.投资地域：原独联体（俄）VS美俄非（中） 虽然中俄两国对外直接投资目的地都偏向近邻和贸易伙伴，也都包括美国这样世界上最领先的经济体，但具体的地域差别很大。 截止到2007年底，排名前十的地区共吸引了86.5%的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单香港地区就超过58%的份额(表1)。这种对外直接投资目的地集中的现象在俄罗斯更为明显，2008年排名前十的目的地占据了俄罗斯对外直接投资的94.9%的份额（表2）。 虽然投资的地域集中，但是具体到投资的地点，中俄两国的企业却又各有所好。俄罗斯新建项目首选投资地点是其它独联体国家，而对于中国来说，美国和俄罗斯则是投资目的地的首选，另外，非洲也凭借其丰富的自然资源和广阔的市场正在成为中资企业热衷开垦的新天地。 3.扩展行业：石油、天然气（俄）VS通信、金属（中国） 在俄罗斯，对外扩张的领头羊是自然资源部门，占了俄罗斯所有海外扩张活动总额的15%-18%。三家石油及天然气公司——卢克石油公司、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有限公司、秋明英国石油公司（TNK-BP），以及由诺里尔斯克镍公司领头的九家金属和矿业公司，加起来共同占了排名前25位公司海外资产总额的80%。在中国，排名领先的则是通信行业，其次是金属行业。 进化方向 能跻身国际市场的企业，自然都是国内行业的翘楚，这些大块头在国内市场可以凭着规模优势独霸一方，而到了海外，比的就是竞争力了。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方有胜机，同为资源大国，中俄两国的跨国公司在资源行业当然有着十足的底气，而在消费产业，则是各有各的小算盘。 1.资源行业：石油天然气出口（俄）VS矿产油气进口（中） 仰仗俄罗斯丰富的自然资源储备，其资源类相关企业在国际市场大展手脚，通过大量输出石油天然气和矿产资源赚得盆满钵满。根据俄罗斯联邦海关署今年2月的数据，俄罗斯2008年石油出口收入比上年增加了33%，高达1517亿美元。 当然俄罗斯的企业也不是只出不进，因为很多是私营公司，所以利润始终是放在第一位的，而为了增强公司的竞争力，这些企业开始逐步整合产业链。 下游产业一体化就是俄罗斯大型采矿和能源公司的特点之一，像卢克石油公司、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俄罗斯统一电力集团或新利佩茨克钢铁公司这样的公司，自2000年以来，它们已在主要的目标市场上购买和建设精炼、轧制、运输和分配的资产。结合寻求市场和寻求战略资产的动机，这种战略使得它们能够进行更多的高附加值活动，从而提高了市场份额。 纵向一体化也是俄罗斯金属和矿业部门中的大跨国公司的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比如诺里尔斯克镍公司、 Severstal钢铁和俄铝联合公司Rusal。然而，在目标市场上它们不是把重点放在用下游设施去补充其俄罗斯上游资产，而是在全球各地买下了各种各样的矿山和冶炼厂。 与俄罗斯的情况类似，大多数大型的中国跨国公司也集中在自然资源行业，例如石油和采矿业。而与俄罗斯的同类企业更多是出口资源不同，中国的这些企业更多的是充当进口商而非出口商，它们的大多数的对外投资都是寻求油田和矿山。例如，中国石油集团的国际运作始于1999年，那一年它在苏丹建立了第一个海外油田，从那以后，中国石油集团已经在其它国家完成了超过30个发展项目。 与俄罗斯的这类企业很多是私营性质不同，中国的资源类企业基本上都是国有，因而在海外市场的动作就不仅仅局限于对利润的追求，获得保证国家安全的战略资源是一方面，对外输出基础设施建设则是另一方面。例如运输和通讯业就超过我国对外直接投资总量的10%，而公用设施和建筑业也在自然资源项目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例如，中远船务工程集团有限公司是一家提供全球船运服务的公司，现在它已经在超过50个国家建立了400家分支机构，标有“COSCO”标志的船舶和集装箱穿梭于全球160多个国家的1300个港口。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是另一家国有企业，过去几十年中它在利比亚、阿尔及利亚和尼日利亚等非洲国家的建设项目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作为对国家协助非洲基础设施建设的政策的支持。 2.消费制造领域：产品线进口（俄）VS低廉劳动力出口（中） 相对于在资源行业的规模寻求型扩张，俄罗斯企业在消费领域则是新兴市场的市场寻求型扩张，比如电信业、零售业、食品业、娱乐业和传媒业。这些公司处在激烈竞争的市场中，由于市场渗透率增加，随着竞争对手沿着学习曲线移动，它们的核心业务的利润在明显地减少。地域扩张使得它们开始进驻不那么拥挤的市场，并且有时也得到规模经济。参与者通常是那些全国性的公司，业务遍及本国的最有潜力的地区。这些公司通常以进入临近市场为开端，在相对熟悉的环境里利用自身的经营诀窍。规模最大的最成功的公司，例如电信运营商VympelCom，现在开始投资于东南亚，有一些公司投资甚至远到拉丁美洲。 而对于传统的制造业来说，俄罗斯的企业又是采取完全不同的战略了，例如GAZ汽车集团，生产农业设备的Rostselmash以及生产铁路设备的Transmash Holding等。这些企业都依靠产品线进口战略寻求扩张，包括购买发达国家相对较小、但技术上现代化的制造企业，并将其主要产品线放在俄罗斯本土生产。这样做的目的是，一方面迅速缩小俄罗斯制造企业和其西方竞争对手之间技术上的差距；另一方面可以受益于俄罗斯较低的成本和旺盛的需求。 通常情况下，该计划始于用被并购工厂的进口产品来检验市场的反应，并培育潜在的客户；然后采用进口零件进行生产，这样可以极大地减少进口税；最后，随着供应商的适应而将大部分价值链本土化。当然，这些并不意味着被并购的公司应该停止在现有市场的生产或销售；相反，新的业主会尽最大可能地努力保持和扩大现有业务。尽管这一战略是工程和汽车生产行业的主要特色，但现在也开始出现在技术重要且可转移的其他行业中。 产品线进口和类似的各种战略资产寻求同样也是许多中国公司的特点，活跃于各种各样的制造业中。这主要因为相比发达国家，也是它的主要贸易伙伴来说，中国的需求日益增长、劳动力成本更加便宜，但在高科技和设计方面的能力不足。投资于这样的战略资产的公司通常都是私人的，在中国有生产基地，国内销售日益增长。 以山东的迪尚集团为例，这家专门从事服装生产和国际贸易的私营企业在过去两年里进行了3项跨国并购交易，其目标位于德国、法国和韩国。这些并购主要目的是为了打造世界知名品牌和获得一流的设计能力，因为“中国服装生产行业已经非常擅长于生产了，现在缺乏的是世界级的品牌和设计能力。通过这些跨国并购，就可以产生非常好的协同作用：既可以提升公司形象又可以提高公司的盈利能力。” 同时，充分利用国内市场的低廉成本，中国的制造业公司正成为非常成功的出口商。尽管其中大部分公司仍然让客户或者经销商来处理所有国外的下游产业活动，但有些公司已经掌控了这些活动并在寻求扩张中投入了很多，有的公司海外机构已不仅仅是建立销售代表处了。比如，至2007年，海尔的29个制造厂中有24个位于海外，8个设计中心中也有5个位于海外。如此广泛地进行市场寻求型扩张活动也是电子产品制造商的一大特点，华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家在2008年的销售额超过233亿美元的大型电信制造商，为了保持其技术优势，已经在4个不同的国家建立了5个海外研发中心。由于坚实的技术基础，华为现在享有较高的销售增长率(2007年为50%,2008年为46%， 2009年预计为30%)。 由此可见，新兴跨国企业的战略动机与两大因素密切相关，同时在决定其扩张路径上极为重要：所有权（政府 VS 私人）和市场定位（国内市场 VS 海外市场作为主要目标市场）。 危机后的调整 今年以来，对金融危机的高风险认知导致很多公司开始大量缩减成本和投资项目，从而更加灵活地应对商业环境可能的进一步恶化，这其中特别受到影响的就是跨国并购，不仅大为减少，而且进入了一个资产剥离和重组的高潮。 但是另一方面，像中国和俄罗斯这样的新兴市场国家，在市场情况好的时候都储存了大量资金，现在则都准备从贬值的资产中获利，而具体到采取的手段，两者又各施所长。当然，市场竞争是残酷和激烈的，暂时处于弱势的一方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因而中俄两国的跨国公司在海外市场也遇到了令各自头痛的挑战。 1.应对之策：低价并购（俄）VS海外新建（中） 事实上，来自新兴市场国家的买家购买发达国家的资产的并购交易数量，一直多于发达国家并购新兴市场国家的资产。据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统计，2008年下半年新兴市场国家公司并购发达国家公司的交易数量只下降了28%，相比而言，发达国家公司并购新兴市场国家公司的交易数量则下降了37%。 总的说来，并购交易不会像以前的交易那样大那样多，在俄罗斯，只有受到政府支持的公司才有能力在并购中占有一席之地。同时，卖方会面临同样的情形——只有大型的、受到政府支持的金融机构才有可能被并购，而许多小公司或已垮台，或出售大量的股权给外部投资者。
由于全球金融危机，这将是一个以低廉价格获得有潜在盈利的海外资产的良机。举例来说，俄罗斯的Mechel公司正在以4.25亿美元的价格，再加上价值2亿美元的Mechel公司的优先股购买美国Bluestone煤炭公司，要知道这次谈判时的初始价格接近40亿美元。 中国公司的对外市场寻求型投资也很活跃。与其俄罗斯同行类似，因成熟市场的需求受到严重影响，他们往往更注重新建投资和新兴市场。联想集团首席执行官杨元庆就指出，“即使资产价格下降到一个很低的水平，现在也并不是一个并购的好时机”，因而该公司重新调整了其地理架构以更专注于像巴西和印度这样的国家。类似的，珠江钢琴集团已将其促销重心转移到新兴市场如巴西、俄罗斯和东南亚，现在他们的产品覆盖了100多个国家地区，并保持了在新兴市场25％的增长速度。 另一个例子是奇瑞汽车，先后在泰国和阿根廷建立新的工厂后，奇瑞也没有放弃发达国家的市场，今年7月10日奇瑞就在巴西东南部工业城市坎皮纳斯举行了奇瑞瑞虎运动型多功能车的发布仪式。这是该公司将在巴西销售的首款汽车，这也是奇瑞公司在北美地区销售的第一辆车。 2.市场挑战：外部融资渠道匮乏（俄）VS遭遇地方保护主义（中） 事实上，在中俄两国跨国企业寻求外部突破的同时，也各自遭遇到不小的挑战。俄罗斯的跨国公司的扩张现在就极大地受制于外部融资渠道的匮乏。受影响最严重的就是那些积极寻求规模扩张的公司，尤其是金融和采矿业。例如俄罗斯铝业公司Rusal和俄罗斯诺里尔斯克镍业公司，为了参与企业并购竞赛，这些公司担负了大量的债务，而现在昂贵的融资代价则让他们陷入了困境。 同时，金属价格的大幅下降也显著地削减了其经营现金流量。它们不得不被迫关闭其亏损的海外业务，就像俄罗斯铝业公司和已经宣布裁减其在海外公司的1500名员工的俄罗斯诺里尔斯克镍业公司。 现在，这些公司依靠俄罗斯联邦银行的紧急贷款来维持流动性，他们大量的股票被抵押，政府对公司的管理有很大的发言权。尽管他们至今都在抵制解体的威胁，并仍表现出全球化的雄心，但不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为新的扩建项目融资。 完全成熟的跨境交易只有在流动性又开始恢复时才可能重新启动。融资问题的挑战对于高杠杆率的俄罗斯私营公司是非常不利的，而中国的国有企业如果在市场上无法获得资金的话，则可以利用国有商业银行或是资本注入来获得融资。 相比俄罗斯，中国的跨国公司基本上要好一些，因为进行海外扩张的公司多为国有企业，因而背靠政府的他们不愁弹药，最新的获益者就是中石油，9月8日中石油与国开行签署了长期战略合作协议，5年内以优惠利率获得300亿美元的融资额度，这样的支持在俄罗斯是不敢奢望的。 正因为中国丰富的外汇储备和政府执行的流动性充裕政策，所以尽管全球性的经济衰退和世界对外投资急剧下滑，中国对外投资在2008年仍继续增长，比2007年翻一番，达到520亿美元，而今年以来中国企业在国际市场的并购更是大手笔频出。 与俄罗斯企业愁“没钱花”不同，中国企业愁的是“有钱花不出去”，因为他们遭遇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地方保护主义。 尽管需要外来资本，但大多数国家对中国的并购的政治阻力是有增无减。早在2005年，来自华盛顿的政治反对就导致中海油以190亿美元收购美国石油企业优尼科的尝试失败；去年，华为对美国同行3Com提出的收购要约，也由于政治考虑而落空；今年初，中铝195亿美元入股力拓一度使人们认为风向转变，但这笔巨额交易在4个月后仍被缓过劲来的澳方单方面终止。 由于中国政府在国际扩张中起到了更加积极的作用，保护主义可能会变得更加明显，如果东道国当局和公众开始将所有来自中国和俄罗斯的投资者视为可能代表各自政府，那么他们可能会进一步限制入境投资。 最后，还有一个俄罗斯和中国企业都必须面对的挑战，那就是政府可能根据国际收支平衡调整其政策框架。如果俄罗斯的外汇储备急剧下降或中国的外汇储备增长下降到政治上难以接受的限度，最近的流动性充裕措施会很快被改变。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可能会改变他们对待流出本国资本的态度，而不管具体企业从全球化战略中可能享受的经济利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