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新旧“马王之争” 数年前，在国民党大佬之一吴伯雄（中）撮合之下，早有芥蒂的马英九（右）与王金平（左）喝下一盏“交杯酒”。可惜，两人还是未能一笑泯恩仇。 本报资料室/图 无论持有何种立场观点，很少人相信马英九放在台面上光明正大的理由是这次风暴的唯一原因。 “马王之争”并非一个新名词，甚至被认为不仅仅代称哪次具体事件，而是近年来一种长期存在于国民党内的态势，只不过多数时候是暗流。如今马英九身兼“总统”和党主席，是当然的领导者，“立法院长”王金平不会主动挑起争端。马、王算不上同盟者，至少同属一个阵营，本可相安无事。 平静中变故横生，9月6日，台湾检方特侦组公布监听电话内容说明，在民进党“立法院”党团总召集人柯建铭涉嫌商业背信等罪名一审被判无罪后，王金平卷入了司法关说，私下请检方不再上诉，从而让柯建铭彻底脱身。接下来，马英九高调批王，措辞包括“最严重的事件”“最耻辱的一天”。在马英九主导下，王金平遭到国民党考纪会撤销党籍的处分。王金平是国民党提名的“不分区立委”，以这个资格才当选“立法院长”，一旦没了国民党的党籍，自然也就不是“立委”从而也不是“立法院长”，在政治上跌到谷底。 但王金平方寸未乱，“罪名”是干涉司法，自卫的方法也是司法，王金平找了律师到法院声请“假处分”，即在结果未定前判决国民党的决定暂不执行，结果官司第一步打赢了，党籍和“立法院长”的位置暂时保住。国民党方面马上继续提出司法抗告，这官司还有得打，很可能拖到“立法院长”任期结束。 民进党和国民党是政治对手，在“立法院”中经常针锋相对，但那只是一方面。在同一机构中工作的“立法委员”其实是同事。王金平身为“院长”，更有照顾和扶掖众人的一面，事实上他也正擅长此道，跟蓝绿双方都有良好互动，甚至被指称为“蓝皮绿骨”。不管有无关说，一般人会相信他愿为柯建铭伸手。 但如果关说是事实，就犯了马英九的大忌。按放在台面上的理由，以“立法院长”或其他权力影响司法独立，与法制社会的准则相悖。马英九学法律出身，担任过“司法部长”，就任“总统”后一再宣称绝不会以政治权力介入司法，震怒符合其一贯的逻辑，而且维护的是国民党党纪，不能说站不住脚。 不料各界竟然普遍同情王金平，自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以下，均指摘马对王不够尊重。对于马出手的原因，也有种种评论和揣测，比如说王金平一直跟马不同调，马的许多重大政策要在“立法院”通过都备尝艰辛，表面上是民进党阻挠，其实跟这个“院长”保驾不卖力甚至掣肘有关。新出炉的国民“中常委”中，“立法院”系统成为大赢家，这些原因都让马抓住机会下猛药。此外，马批王干涉司法，挺王的人却纷纷指责这次电话监听是严重的违法。无论持有何种立场观点，很少人相信马放在台面上光明正大的理由是这次风暴的唯一原因。 事情闹到这一步，已成了一笔糊涂账。国民党作为一个政党，在台湾被认定为“民间团体”，要撤销自己党员的党籍，居然还因为打输了民事官司而失败。“立法院”国民党党团在此关键时刻定出“支持马主席，尊重王院长”的调子，并强调团结，这显然也不能让马英九完全满意。不过有观察者指出，毕竟马具有优势，王可能逐渐在“立法院”中被本党同仁孤立。 “马王之争”的开端也是第一次高峰在2005年，连战卸任后两人竞逐国民党主席。王金平得到几乎所有党内高层人物明里暗里的支持，马英九则除一些少壮派同僚力挺外，孤军奋战。选举期间虽然马、王都分别强调团结和君子之争，马还言之凿凿地称“王马同心，其利断金”，马的幕僚团队却屡批王金平“黑金”。选举结束，马英九以得到国民党员七成以上的选票大赢，马赶到王的竞选总部试图和解，王金平却没给面子，提前乘车离去。 此后，马英九经历因“特别费”问题被起诉等磨难，使王金平一度看到再起的机会，但马终于冲破重重牵绊赢得“总统”大选，又获得连任，王则凭借多年基础和实力，始终占据“立法院”龙头的位置。其间虽也有言语龌龊，王基本上承认了马的领导地位，在选战关口，马团队还一度评价王守信用、好沟通。不过关键问题上才见得人心真相，马在选举“总统”期间为保证选票，不止一次考虑邀请王作为副手搭档，都遭王的婉拒，马希望王能担任国民党副主席，王也未应允。据传王曾私下表示：不会当马英九的小弟。旁观者自然有理由相信，马王之争又一次爆发，在于两人多年的心结。 “历史传统” 党内第一和第二号人物之间权斗叫板，在漫长的国民党历史上多有前例。 连战卸任后，马英九、王金平是国民党内政治实力的前两号人物，这不仅体现在表面职位上。表面上，“立法院长”跟“行政院长”甚至“考试院长”等其他“五院院长”地位相当，“行政院长”还在名义上跟“总统”一样，属于“双首长制”中的另一首长。但在目前台湾的政治现实中，“行政院”完全在“总统”掌控之内，“立法院”才是另一个权力山头。党内第一和第二号人物之间权斗叫板，在漫长的国民党历史上多有前例。 在大陆时期，蒋介石的地位也非一朝一夕确立，经历了与汪精卫、胡汉民等党内实力派和阎锡山、冯玉祥等地方军事派的多年缠斗。1948年蒋当选“行宪”后的首任“总统”，权力在握却也不能操控一切，其属意的孙科未能当选“副总统”，而是由李宗仁胜出。蒋、李之间争斗不可避免。1949年初，兵败如山倒的局面迫使蒋介石下野，李宗仁成为“代总统”，其实是开始了被放在火上烤的日子。蒋名义上“下野”，还保留着国民党总裁的位置，实际上完全操控国民党的军事、情报系统。李宗仁处处受制，与中共的和谈不成，军事指挥也处处疙瘩。大势已去之际，李以就医为名先赴香港后赴美国，蒋按照“国家体制”屡请李回归岗位履行“代总统”之职，这在李眼里是张开的口袋，一去不归。 与如今马英九以“法制”的名义有一字之差，当年的蒋介石和国民党当局念兹在兹的是“法统”，蒋下野李代行是法统，李离职不归，也要按法统，由“监察院”提出弹劾，罢免了李当然也开除了党籍，蒋则在“各界劝进”的表演后“复行视事”。这一切符合“法统”的程序，但其实都是在蒋的全盘操控下，那年头不可能有个法官出来宣布对李宗仁实行“假处分”。
果真世事如棋，蒋介石之后，蒋经国继承乃父余泽的绝对权威，未遇党内政敌。蒋经国之后，李登辉登台未甫就连遭困局，先是就任党主席一度受到以宋美龄为代表的“官邸派”抵制，后又在“总统”任内先后受党内传统势力和“非主流派”的挑战。那时，李身为“总统”，是一号人物，对立面的二号人物一般是“行政院长”，俞国华、李焕、郝柏村相继担任此职。 李登辉方法是拉一个、打一个，再拉再打，先联合党内实力派李焕，促成元老俞国华退位，又拉拢军方代表郝柏村，清除李焕的势力，最后，干脆党内外力量甚至民进党都运用起来，逼迫郝柏村辞职下台。李登辉的做法事后看来是屡屡过河拆桥，但作为一个“弱势总统”，他没有选择。 李登辉当政期间的最后一位二号人物是连战，担任“行政院长”和“副总统”期间未对李有忤逆和挑战行为，最后结果却是李登辉被逐出国民党，连战继任党主席，并在任内开创了两岸关系的新局。李登辉并非输给了连战，而是因为2000年整个国民党都输了，他得负责。 在李和几位二号人物的政争中，双方作为舆论武器挂在嘴上的初期也有“法统”，后来包括“宪政体制”“民主程序”“行政伦理”，当然还有如今马英九屡屡强调的“法制”，这些说法并非空话，社会越发展，政治人物确实越来越受到强力制约，得在框架和规范内活动。然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框框之内仍有巨大的空间，聪明人仍可借力打力，权谋运筹。 名词解释 语见《史记·佞幸列传》：“此两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关说。” 所谓“关说”，乃是用言辞打通“关节”、搞定某种“关系”之意。 在台湾的语境中，“关说”指当官者利用职权干扰正常执法或行政活动，与我们所讲的“说情”意思大致相近。 马、王与国民党文化 国民党当然是一个中国的政党，党内文化即便身在大陆的同胞也并不完全陌生。 马英九当然不认可这次与王金平的公开叫板是“权谋”，他屡屡强调的，是法制，是透明，这次也是本着这个一贯原则。事实上，马英九正是以这种特质起家的。如今他是国民党领导人，而许多评论都指出，马之所以长期以来受到台湾社会欢迎，原因是他不像个典型的国民党人，或者说他是国民党内的异类。 国民党当然是一个中国的政党，党内文化即便身在大陆的同胞也并不完全陌生，其中包括官场、包括“江湖”、明里暗里的合作斗争，当然更有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在其中沉浮的政客有千条万条准则，可归纳为“三个字”——会做人。正面可解读为讲人情、讲义气、尊重长官、提携下属、有眼色懂规矩；负面就成了厚黑、官官相护、两面三刀甚至沆瀣一气贪污腐化。正面和负面其实是一体的，国民党的财富也正是国民党的包袱，不管如何评价，这都不是如今标榜的“现代民主政党”所应有的特征。 马英九恰恰不是一个这样的政客，他最为旁人诟病恰是不会做人，其妻周美青在选举场合公开指称他“非常不体贴”，有评论者还引用不属于台湾的词汇称其为“二愣子”。与之相反，他强调法治、体制、透明，规范，多年经营维持着清廉、干净的形象。 本来，他这样的政治人物很难在国民党内出头，是具体的个人境遇带来了机会：父亲在国民党虽不居于顶层职位，却足以提携他得到别人付出不知多少心计才能取得的机会，本人条件让他年纪轻轻便受到蒋经国以下国民党要人的屡屡提携，使他的成长不必付出别人上下逢迎，钻营欺瞒的代价，这是马的幸运，却也成为他的缺失。 正如评论者指出，马是那种离他越远的人越喜欢，离他越近的人越讨厌的人。如果台湾和国民党不转变成一人一票的直选，马在传统的国民党升迁体系里出线机会渺茫。 问题是，当马终于当上“总统”后，台湾社会早已形成对执政者严苛的检验标准，他的声望从此一路下挫。尽管马任内两岸关系发展迅速，除此之外的其他领域却被普遍认为乏善可陈。在“无能”的大帽子之外，马不会做人的“毛病”更被迅猛地放大了。新一次的“马王之争”发生后，舆论普遍同情王金平，并不是简单地同情弱者。 王金平是会做人的，在国民党内赢得各方好感，连民进党都有交情。当初跟马英九竞选党主席，国民党内外的重要人物明知马占上风，仍逆势为其站台，连战甚至被媒体拍到投给他的选票。除了更符合国民党传统的一套外，王金平还代表了国民党在台湾发展几十年形成的一个特点：与地方势力的结合，接地气，或者按更可以放在台面上的说法——本土化。出身南部的王金平通过选举民意代表步入政坛，从来具有为选民服务的意识。当上“立法院长”，更不乏为“同仁”服务的意识，为柯建铭关说不论是否属实，台湾社会却不见有多少恶感，反多有指责特侦组监听电话才是真正违法。 马王的关系如今看来是彻底破裂了，但山不转水转，一切远未到达尘埃落定之时。2016年马英九第二任期结束，将不会再竞选连任“总统”，国民党将推出新的候选人与民进党角逐，到那时，马英九和王金平会分别扮演何种角色，将更为引人瞩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