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专题:山寨文化凶猛
送走了一批经销商后,老朱(化名)坐在了记者面前。
双手很有礼貌的接过记者递给的名片后,老朱并没有交换他的名片——他并非失礼,而是遵循“江湖”规矩:常以姓氏相称,不问对方的公司、职务,维系关系的唯一工具,仅是便捷而又可时常变换的手机号码。
作为游离在“灰色”产业边缘的商人,老朱的警惕与小心有着逻辑的必然——在深圳从事手机生意逾六年的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获得原信产部颁发的手机牌照;他运作的相当部分的手机未经过入网检测。但这些都没有妨碍他“做”的手机,最终同诺基亚们一样,在中国这个世界最庞大的手机消费市场恣意伸展。
悄然之间,他“做”的手机被冠以一个别样的名字——山寨机。
凭借低廉的价格和某些匪夷所思的创新,山寨机在广大三四级市场迅速“蹿红”,并对传统的国产品牌手机构成直接冲击——近年,在一些国产品牌机日显颓势的年报上,“山寨机泛滥”均被视为其销量下滑的主要原因。山寨机产业也因此备受指责,甚至引发了以政府主导的针对山寨机的严打行动。
山寨机报道专题:
商人们的山寨江湖:从暴利神话到利润崩盘从联发科到威盛:山寨推手的更迭与扬弃
品牌化突围:山寨机自我救赎的唯一路径
山寨潮涌上网本:价格战之痛
天宇朗通:“上岸者”任重道远
中天通讯:一代山寨机王陨落
山寨机三重争议:抢红灯者不能纵容包庇
山寨模式:自主创新的现实语境
深圳社科院院长:像扶持中小企业一样扶持山寨
“与品牌军相比,我们几乎是在夹缝中生存。”老朱感叹,但这并不妨碍他比品牌机“混得更好”——在多年的“山寨生涯”中,老朱积累了颇让旁人忌羡的个人财富,尽管他还算不上是“山寨江湖”中的大佬。
深圳市手机协会副秘书长苏杰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认为:“山寨机的存在有着自身的产业逻辑,更重要的是迎合了市场的切实需求。”这亦是老朱们得以“笑傲江湖”的深层原因。
在更高的产业层面,深圳市社科院院长乐正则认为,“山寨机”是一种自主创新的初级产品。乐正倡导:政府应积极引导“山寨”企业,走出“山寨”,进行产业升级。
“打算上岸吗?”面对记者的这个提问,老朱始终不愿正面作答。
“世上本无山寨”
“世上本无山寨。”老朱戏谑地说。
在中国手机产业起步阶段,国产品牌手机可谓风光无限。“当时一款国产手机的厂商利润,好的能做到千元人民币以上。”原TCL通讯一位负责市场的人士对记者透露。这从2003年TCL通讯的财报中,可窥一斑。当年前九个月,TCL通讯主营业务收入73.92亿元,同比增长21.39%,净利润更是高达18.90亿元。
“2003年前后的手机行业,处在暴利时代。”当时,还在从事某国产品牌经销商的老朱忆述,整个产业链都充斥着暴利,“当时仅TCL的省包商,一年利润过亿元的,不下十个”。
也正是在这一年10月,国产品牌机的市场份额达到60%——首度超过外资品牌,成为市场的主宰。此时,整个市场充斥着狂热,中国作为制造大国的产能动力,再度被空前激发。一时间传统电话机厂商、数码厂家纷纷转型手机生产。
“还有不少品牌厂家的研发、销售人员合伙出来做手机的。”原来在某国产品牌厂商任职的人士透露,当时私底下流传一种说法,“有本事的出来单干,没本事的才在厂里呆着”。
另一个更为庞大的群体来自经销商队伍。通过手机销售积累大量财富的经销商,开始向更高的产业利润进军。
在“由商转厂”的大军中,老朱就是其中之一。一个典型的公司架构是:“几个国产品牌厂家出来的技术人员、其他电子行业从业者和手机经销商凑成一家公司。因为经销商对市场渠道最为把稳,往往是项目的出资方。”
老朱则这样对记者分析背后的产业支撑,由于珠三角地区长期以来形成的电子制造产业链的基础,让其责无旁贷的延续到手机制造业的辉煌,“你在华强北,可以采购到生产一款手机所需要的所有配件”。
相比较品牌厂商,这类手机厂商的产业分工更为细化。
就是在这个时候,此前曾制约手机产业普及发展的技术门槛也不复存在。2004年,来自联发科的手机解决方案在这些手机厂商中规模应用,大大降低了手机行业的制造门槛。在此之前,稳定而廉价的芯片供应,一直是这个“江湖”的瓶颈——无论是2000年初使用较多的wavecom模块,还是2003年左右的ADI芯片,其价格和稳定性均缺乏竞争力。也正是因为如此,2004年,被视为“山寨机元年”。
“又挣了一辆宝马”
“几乎每一天,你都能看到有新人进入手机行业。”老朱对记者描述的是2005年前后的“手机江湖”。他称之为:“最疯狂的年代。”
一个细微的变化是,投身手机行业的,已经不局限在手机产业链上的从业者。“很多与电子产业毫不相干的人,也疯狂涌入。”老朱回忆,不少从事矿业、房地产、甚至服装行业的商人,都开始将在既有行业积攒的“热钱”,投资于手机业。
据多位深圳手机界业内人士估计,2005年初,深圳及周边地区大小“山寨机”厂商大约在200到300家,到2006年陡然扩容到“至少上千家”。
与品牌手机相比,山寨机在运作方式上表现出超强的灵活性。“由于分工细化,我们一款机型从立项到开模,再到量产,最快15天能搞定。”老朱告诉记者,相比之下,部分国产品牌厂商仅立项环节,就需要半年。
而低廉的价格和多元化的功能,则成为山寨机迅速切入市场的利器。据老朱回忆,2005年,山寨机售价较品牌机约低40%。而双卡双待等“创新”功能率先在山寨机推出,更让山寨机一度引领手机创新潮流。
在广大三四级市场,山寨机迅速成为热销品。
与此相关,一条与传统渠道并行的山寨机销售渠道,也悄然成形。据《中国手机市场营销攻略》一书作者龚兵博士介绍,有别于品牌手机走正规国包商渠道,山寨机往往更倾向面向省包,甚至更下一级的地包商直接供货。“由于很多高仿机、三码机掺杂其中,整个流程都是隐形的。”龚兵分析。
与此同时,凭借价格利器,山寨机也开始扬帆出海。在印度、中东、非洲等地,来自中国的山寨机很是畅销。
“大约从2006年开始,在华强北一带,你就能常常见到很多中东商人。”老朱告诉记者,他们有的甚至干脆在深圳设置专门的办事处,“都是来寻谈货源,做手机生意的”。
疯狂的背后,追逐的依旧是手机行业的高利润,尽管逃脱不了电子产品利润下滑的规律——2006年下半年山寨机单款利润已跌至百元以下,但成几何倍数的产量增长,依旧维持着手机行业的暴利神话。
来自山脊咨询的数据显示,2006年底至2007年上半年,山寨机出货量每月高达1200万部。“以每部80元的利润计算,每月山寨机总收入近10亿元人民币。”山脊咨询总经理谭贻国表示。
同样在2007年初,老朱赚到了“做手机生意以来最大的一笔钱”。
这也是老朱这样的“山寨人”津津乐道的黄金时代。老朱回忆,在华强北振兴路的雨花西餐厅,最常见的一个情景是,两个熟识的手机商相视而笑:“兄弟,这个月又挣了一辆宝马。”
“每天都听到有人退出”
暴利时代总有终结的时日。只是老朱没有想到,“来得竟会那样的快”。
大约从2007年10月开始,老朱发现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这个月在中国手机界发生了一件里程碑意义的大事件——沿袭多年的手机“牌照制”正式取消,手机生产改为“备案制”。
但老朱事后分析,手机销量的下滑,与“牌照制”的取消仅是时间上的巧合,“两件事之间,并无因果关系”。
“市场热潮期,在逐利的冲动下,盲目的入市者不会去思考市场的承受程度。而市场的需求总归是有限的。”老朱告诉记者,2007年年底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库存压力,“头一次意识到,手机也会卖不动”。
老朱的遭遇绝非个例。手机市场步入下行的种种迹象,已经在素有中国手机市场风向标之称的华强北渐次展露。
一度声名显赫的“山寨机王”中天通讯,其原高管在去年12月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透露:“由于市场下滑,2007年底,中天通讯的生产几乎陷于停滞”。
老朱则这样向记者描述“山寨江湖”的一个细节:在2007年以前,华强北时常传出这样的神话,某名不见经传的公司,因为某款机型热销几十万,一夜之间就赚了千万,甚至上亿。“这样的神话已经越来越少了。”老朱说。
记者采访多位业内人士预估,2007年,山寨机产量大概在1亿部到1.5亿部之间。而来自易观国际的数据显示,2007年国内手机的总销量约1.49亿部。由此可见,山寨机的产量,已大大超过了市场的承载能力极限。
在这种情况下,山寨机利润崩盘,已成必然。据记者调查,时至2008年初,相当部分山寨机单机利润仅在10元左右,有的甚至跌至5元。在此背景下,与当初疯狂涌入相反,老朱说:“每天都听到有人退出。”
2008年11月7日,中天通讯董事长黄朝晖突然“失踪”,一度享誉市场的“山寨机王”轰然坍塌,此事在深圳手机圈震动颇大。但多位受访者均对记者表示:“在投机主义盛行的手机行业,中天通讯的遭遇并不足为奇”。
老朱告诉记者,经历了长达一年的行业寒冬,山寨机行业安静了很多,“大家已经意识到,这个行业不再是暴利。或者说暴利的概率,已经很低了”。
而记者获悉,自2008年下半年,“嗅觉”灵敏的山寨人纷纷开始寻觅新的商机——转战“山寨上网本”。这是个看上去颇似“蓝海”的市场。他们希望在那里,能够延续山寨机的神话。
来自山脊咨询的调查显示,短短半年时间,仅深圳的山寨上网本厂家已过百家,其中不乏是来自山寨机的转投者。
这,是否又是另一次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