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大地震震出一个普世价值之争,各种思想派别、文化主张再次登台交锋。
我参加了近年来历次关于中国改革的大争论,这次也不想漏掉,就发表我的一家之言——因为目前这场争论,虽是由司马南对普世价值的批评文章引起的,但司马先生的意见并非一人之见,是很有代表性的,实际上是中国改革系列方向之争的延续。
司马南笔下的普世价值观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都得有自己的核心价值观,或者说由国家政权认可、广大民众接受的主流价值观。它的形成,一是吸收本国、本民族的历史文化的优秀成果;二是借鉴外国、外民族的历史文化的优秀成果;三是根据现时的国情构建创造。历史的优秀文化成果拿来今天用,外国的优秀文化成果拿来中国用,这就是普世性,即超越了阶级、民族、时代、国界具有了普世价值。
从这个意义讲,一个先进的国家和民族都不会拒绝普世价值,一个起码的前提是不会否认普世价值的存在。普世价值观实际上是全人类文明进步的成果,是人类精神成熟的标志。
司马先生在这个问题上的表述,却是混乱惊人。一会儿否认普世价值的存在,说:“价值如果要普世,从时间上来说,今天的人怎么去普昨天和明天的 ‘世’呢?从空间上说,不论是个人还是国家,都是生活在已有的历史之上的,要像给计算机清零一样给人和国家清零是不可能的。”一会儿说:“普世价值这玩意儿还是有的,只是不同人群、不同时代、不同文化背景下,均有不同的解读。所以“普世价值的定义权也许比普世价值更重要”。一会儿说:“普世价值是个复杂的历史概念、政治概念、文化概念,很难一言以蔽之”、“普世价值也许不错,像巧克力,或咖啡,或卷烟。这玩意儿,摆着玩可以,尝尝鲜儿,也成。当饭吃,不靠谱了。”一会儿又说:“无论任何人,以什么漂亮的理由,引诱威逼我们贪爱罂粟花的美丽都可能使人民共和国付出沉重代价”,这里普世价值被当做了毒品。另一处称其为“木马病毒”,还有一处说普世价值是神话。
通观司马先生文,我感到情绪多于理性,意气多于分析。他充满着阶级感情与爱国热情,有着强烈的阶级斗争观念,特别是国际斗争的警觉。他之所以怀疑、反对、警惕普世价值,是由于美国的险恶用心与恶劣行径;同时,他不满“反体制”的言论、行为,认为“有些精英,灵魂被人家收买了,他们把语焉不详的概念捧得这么高,说得这么神通广大,实际上可能是为了完成村长家某下人布置的一项具体任务”。他这里说的 “村长家某下人”也许指的是美国中央情报局。这个路数,我是比较熟悉的。大凡主张自由、民主、人权的,基本上是美国中情局派来卧底的,这是左派惯用的批判手法与逻辑思维。因为美国鼓吹自由、民主、人权,你竟然吹的是一个调,按阶级分析法与敌人拥护就必须反对定理,你不是美国特务是什么?
所以,按司马先生为代表的左派逻辑,确实无普世价值。中国传统文化是封建统治阶级的意志,西方文化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总之都是属封资修之列。可是,司马先生却又主张“中华文明复兴”,那我也给你戴一个帽,这是公然鼓吹复辟封建主义,如何?
人的生命尊严不该维护吗
司马南反对“国民的生命尊严”作为普世价值。他说“有人说不杀人(尊重生命)是普世价值,君不见杀人的理由何止成千上万,要不要执行死刑成了问题,计划生育是不是杀人也成了问题……”他的逻辑就是世上还有“成千上万”杀人的理由,所以,不杀人、尊重生命,这样的文明原则也不能成立。
然而,强调 “国民的生命尊严”有什么错吗?建国后三十年间,镇压阶级敌人,从地富反坏,到右派分子,到反党集团,到走资派,到叛徒、内奸、反革命修正主义,以至亲密战友一夜之间成为敌人,说一句话、写一篇文章就成为反革命,数千万生命被残害,连同他们的子女家人遭连累,这个教训不惨痛吗?改革后三十年,情况好多了,但是“国民的生命尊严”不被重视,没有得到有效保障的现象,依然时有发生。难道呼吁尊重生命,有什么不对吗?
对于普世价值的内涵、外延存在不同的认识是正常的,但同时,说普世价值,未必就是在说“西方价值观”。如果把汶川救灾说成是兑现西方价值观,当然是不妥的,没有西方价值观,我们就不救灾了?或者我们救灾是做给别人看的?但司马先生抓住类似《南方周末》地震期间的评论中 “国家正以这样切实的行动,向自己的人民,向全世界兑现自己对于普世价值的承诺”这样的话大做文章,乃至否认“国民的生命尊严”的普世性,不过是一个由头而已,他要反的就是普世价值观。
民主是坏东西吗
司马曾经给我的回文说:“司马小子并不反对什么普世价值……小子所论盖属政治价值层面,基本与个人道德价值层面无涉。徐老人家真真冤枉我也”。所谓价值观,一定涉及法律、制度、道德层面,也就既与政治有关,也与道德有关,哪有与道德无关的价值观呢?
他说的政治价值层面是什么意思呢?他花了很多的笔墨反对民主作为“普世价值”。这确实是当今中国争议的一个焦点。
民主的原则与实践、理念与事实、形式与内容存在矛盾、冲突,民主存在虚伪、造假等等现象,这是因为人类社会还存在势力集团,他们出于自身的利益使美好的东西变异。人类创造的一切美好原则——自由、民主、平等、正义、仁爱、忠诚、友谊、信任,哪一个没有被践踏过、玷污过、挪用过?能因此而否认、抛弃这些原则吗?用“法西斯通过民主的形式选举选出来,发动对中国的鸦片战争也通过了民主形式”这么两件事,就能证明民主不是好东西吗?如果这种逻辑能成立,世界上还有好东西吗?
司马南极力推崇“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这不就是封建统治阶级用来欺骗、愚弄民众的口号吗?请问,人类历史上有哪一个统治阶级实行过“民为邦本”的原则?相比而言,实行民主,尽管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至少给民众表达民意的机会与选择的权利,多少接近一些“民为邦本”的原则。我不能证明民主一定是 “民为邦本”,但反民主一定不是“民为邦本”。请司马南举一个实例说明,人类历史上哪一国家、哪一社会实行了反民主的“民为邦本”?
司马南反对民主作为普世价值,举了美国为“案例”。从100多年前,美国对待可怜的印第安人,直到40年前美国先后出兵朝鲜、越南,以至今天攻打阿富汗、伊拉克,于是问“普世价值,拿到中国来能干啥”。这是许多反民主人士的逻辑,美国是实行民主的国家,美国干了许多坏事,所以实行民主一定也干坏事!
拿民主来说,其含义是治理公共事务,事先要充分听取民意,事中要得到民众的授权,事后要保障不同意见者反对的权利。这是“民为邦本”的国家和社会都必须接受的原则和理念。民主在实践中会被势力集团干扰、操纵,而打折扣,甚至也会强借民意而售其奸。这是实行民主需要防范的,而不是反对民主的理由。即使民主原则充分履行,也不能保证决策是正确的,不过在大多数人认识以后可以得到纠正,这也是民主必须付出的代价。
实行民主并没有制止美国对外的侵略、干涉,也没有使美国国内一切事都美好,但实行民主的好处也有很多,其中一例是美国财政支出的75%用于公民的福利和社会保障。这是什么原因呢?按照阶级分析法,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代表一小撮垄断资产阶级的利益,怎么会把财政支出的三分之二用于大众呢?这是因为实行民主,民主党和共和党为拉选票,不得不给民众好处。当然,民主不能包治百病,实行民主的国家也问题多多。中国的民主建设也需要探索自己的道路、建立自己的模式,但民主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还是应该分清的。
司马先生嘲讽说:“相信美国民主导致美国富强,这和相信会登山造就企业家王石,会开车造就董事长马明哲一样”,然而,又笔锋一转说:“我没有否认民主,我们在探寻民主,中国真心在推动民主化进程”。司马真是妙笔生辉、游刃有余、峰回路转、随心所欲,把民主批得狗屎不如,最后来一句“真心在推动民主化进程”,实在让人目瞪口呆。
仍是改革之争
在我看来,对普世价值的这轮争论,实质上仍是改革之争的延续。中央精神一直是坚持改革开放不动摇,号召继续解放思想,探索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然而,如司马者自以为对中国负责,热爱中华,却在中国最迫切需要建立改革共识、最迫切需要形成主流价值观的关键问题上带来思想混乱。司马批评人家“思想进入痴迷状态”,我倒认为司马有点像。痴迷地攻击别人,痴迷地维护现状,痴迷地不知未来,痴迷地反对改革。
温家宝总理答法国 《世界报》记者问时说:“民主、法制、自由、人权、平等、博爱,这不是资本主义所特有的,这是整个世界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共同形成的文明成果,也是人类共同追求的价值观。”经胡锦涛主席亲自审定的文件则有更明确的表述,在“暖春之旅”结束的时候,中日发表的“关于全面推进战略互惠关系的联合声明”说:“为进一步理解和追求国际社会公认的基本和普遍价值进行紧密合作,不断加深对在长期交流中共同培育、共同拥有的文化的理解。”中国认同普世价值观,是中国走向光明未来的希望,是中国坚持正确改革方向的思想保障。正因此,引起反改革人士的强烈不满,就在普世价值问题上大做文章。普世价值之争的实质是改革与反改革之争,是改革方向之争。司马先生这回就当了反改革冲锋的马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