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杯帆船赛(America‘s Cup)的奖杯一直吸引着各路英豪,如J.P.摩根(J.P. Morgan)和范德比尔特家族(Vanderbilt)的人,以及美国有线电视网(CNN)的创办人泰德特纳(Ted Turner)等。该项赛事之所以拥有磁石般的吸引力,或许是因为它只决出冠军。美洲杯帆船赛在一支卫冕队和几支挑战队之间展开,他们必须遵循一套已有157年历史的奇特规则。进入二十一世纪后,该赛事发生了几点变化:首先是投入的费用。特纳在赛船和队员身上花了270万美元就赢得1977年的冠军;而后来者莱瑞埃里森(Larry Ellison)说,他2007年对卫冕者发起的未成功挑战花了“几亿美元”。其次是人们的态度。航海曾是一项贵族运动,参与者往往举止文雅,衣着保守;但现在的比赛充满了竞争和冲突,包括骂人、指责作弊、打官司等等,两位在商场上叱吒风云的商界巨子也反目成仇,为战胜对方不惜做出任何事情。
目前对峙着的,一方是挑战者──软件巨头、美国富人榜排名第四的埃里森(身家约为250亿美元),另一方是卫冕者──瑞士制药大王厄涅斯特伯德瑞利(Ernesto Bertarelli,身家约105亿美元)。两人在2002年相遇,当时都在为首次进入美洲杯帆船赛积极备战,彼此惺惺相惜。“我觉得他魅力十足、喜欢挑战,而且野心勃勃──这些和我很像,”埃里森说。他俩成为朋友,甚至去对方的游艇上共进晚餐;但现在,两人形同陌路,见面都不说话。是美洲杯让他们成为好友,也正是美洲杯让他们迅速进入敌对状态。
埃里森没有叼着金勺出生,航海曾经是他一个遥远的梦。他母亲很穷,于是把他送给别人收养。埃里森的养父是个俄国移民,他取埃里森这个姓氏,是为了纪念其从艾力司岛(Ellis Island)登上美国土地。养父经常打击埃里森的自信,说他不可能有任何成就。埃里森在芝加哥的南区(South Side)长大,看着在密歇根湖(Lake Michigan)上航行的帆船,心中时常向往不已。后来,他从伊利诺伊大学(University of Illinois)辍学,在70年代初搬去加州,进入计算机软件行业,后来买了一条34英尺长的单桅帆船,但几乎养不起它。埃里森于1977年创办的甲骨文公司(Oracle)在90年代成为了全世界排名第一的商用软件开发商。他的邻居说服他建造一艘80英尺长的顶尖赛船。埃里森雇了几个船员,开始参加帆船比赛,并取得一些成就──包括1995年悉尼至霍巴特(Hobart)长达628英里的残酷赛程。埃里森参与帆船运动并非小打小闹,在他加州马里布(Malibu)Carbon海滩的豪宅附近,有时能看见他那艘192英尺的罗宁号(Ronin) 帆船,以及他和娱乐业大亨大卫格芬(David Geffen)共同拥有的长达425英尺的升阳号(Rising Sun)。64岁的埃里森精瘦结实,胡子好像永远那么乱蓬蓬的。他在伍德赛德(Woodside)给自己造了一座16世纪日本风格的宫殿,和第四任妻子梅兰妮克拉芙(Melanie Craft)住在一起,其余的时间大多在Carbon海滩的帆船上度过。
与白手起家的埃里森不同,伯德瑞利从小就享受到帆船运动的乐趣。他出生于意大利米兰,家族持有Serono SA的控股权,这家公司最先开发出了几种生育类药品,按营业收入计算,它是欧洲最大的生物科技公司。1977年意大利恐怖组织“红色旅”(Red Brigade)活动猖狂,伯德瑞利的家族迁往瑞士,于是他的暑假就在日内瓦湖上驾着帆船度过。伯德瑞利还是大学生时,就已经开始打理家族生意了;从哈佛商学院(Harvard Business School)毕业后,正式接替父亲的职位,成为Serono的首席执行长。十年后,他以135亿美元的价格把公司卖掉。42岁的伯德瑞利和妻子柯斯蒂(Kirsty)以及三个孩子住在日内瓦湖畔,柯斯蒂以前是位模特,曾获“英国小姐”(Miss UK)的称号。伯德瑞利满头棕发,身体健壮,看上去很有活力;虽然长期住在瑞士,但更有意大利人的味道。他的办公室安静而内敛,但衣柜里的服装却潇洒自由。(在接受本文采访时,他穿了一条白色宽松裤和一件粉蓝色夹克,看上去就像要去参加一个游艇俱乐部的欢乐派对。)
埃里森和伯德瑞利都对美洲杯帆船赛十分着迷,但原因不同。埃里森在1998年第二次参加悉尼-霍巴特帆船赛时,船队在海上遭遇飓风,浪高超过80英尺,导致5条船沉没,6名船员丧生。当时,埃里森所在的那条船也开始解体,他向老天爷发誓,只要能够活命,以后再也不参加海上帆船赛了。自此之后,在平静水面上进行的美洲杯帆船赛就成为他的理想选择。“我决定参加更关注航海技巧的赛事,而不是那些玩命的航海运动,”埃里森说。2000年,他组建了一支名为Oracle Racing的美洲杯参赛队,主赞助商是宝马公司(BMW)。
看到2000年新西兰队在奥克兰赢得冠军后,伯德瑞利开始与美洲杯结下缘份。在那里,他认识了新西兰队极具实力的船长罗素考茨(Russell Coutts)。伯德瑞利说,在考茨赛后几个月来瑞士登门拜访前,他没有想过要自己组建参赛队。考茨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说他打算离开新西兰队另立门户,并在找人提供赞助。几个星期后,伯德瑞利将考茨和其他5名船员聘用过来,成立了自己的美洲杯参赛队Alinghi──这是他小时候和妹妹多娜(Donna)一起想象出来的孩提伙伴。“一切都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伯德瑞利说,“但我觉得自己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不然以后都没脸照镜子了。”当时,人们对此不以为然──在瑞士这个内陆国家组建一支美洲杯帆船队,就像在热带的牙买加组建雪橇队一样可笑。
埃里森和妻子
图片来源:WireImage/ Getty Images
两人的参赛队都在2003年奥克兰美洲杯赛上首度亮相。考茨率领Alinghi击败了Oracle,将其淘汰出局,接着又在对阵卫冕冠军新西兰队的比赛中获得五连胜,登上冠军宝座,让伯德瑞利把奖杯捧回了欧洲。自从一艘名叫“美洲号”(America)的游艇于1851年获得冠军以来,这还是奖杯第一次重归欧洲怀抱。伯德瑞利成了国家英雄。
在接下来的比赛──2007年在西班牙瓦伦西亚举办的美洲杯赛中, Oracle再次提前出局,Alinghi则卫冕成功。此时两人还保持着友好关系,但这种友谊在伯德瑞利宣布2009年美洲杯赛基本规则时立刻烟消云散了。修改规则是美洲杯冠军享有的最珍贵权力,也是这项赛事的传统,但伯德瑞利做出的修改进一步扩大了其领先优势,比以往任何一届冠军做得都出格。
美洲杯帆船赛的“送让契约”(Deed of Gift)规定,卫冕者可指定另一支参赛队所在游艇俱乐部作为“谈判方”(Challenger of Record),由双方来商谈比赛规则的修改。伯德瑞利不是找一家好说话的俱乐部,而是在西班牙专门成立了一家既无会所也无历史的游艇俱乐部。他与这家俱乐部协商确定的比赛规则赋予他拒绝或驱逐竞争对手的权力,以及挑选比赛裁判的自由。
“我第一眼看到比赛规则时,还以为这是个玩笑,”埃里森说,“他们可以随时取消其他赛队的参赛资格,不需要任何理由,而且裁判也向着他们那边。想想看,要是裁判听我的,那我肯定能成为NBA的最佳得分手。”伯德瑞利不承认他通过操纵商讨过程来提高自己赢得比赛的把握,他说:“那些认为比赛规则不公平的言论是站不住脚的。”
几天后,埃里森在瓦伦西亚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对伯德瑞利的做法提出抗议。比赛规则“既不合理也不公平”,他对记者说道,并提出建议,应该让自己赛队所在的旧金山金门游艇俱乐部(Golden Gate Yacht Club of San Francisco)作为2009年比赛的“谈判方”。在看到伯德瑞利对此无动于衷后,埃里森向“送让契约”登记注册地纽约的最高法院提起诉讼,称伯德瑞利成立的俱乐部是空壳,要求取消其“谈判方”身份。
伯德瑞利在另一个新闻发布会上奋起反击。“很遗憾,埃里森在水上输了美洲杯,现在却想在法庭上赢回一场。” 伯德瑞利说。随后他对一家瑞士报纸表示,埃里森是个“失败者”,并嘲笑他在法庭上同样捞不到什么好处。“我们不可能输,”伯德瑞利宣称,“因为最好的律师在我们这边。”
“对这种说法,要么生气,要么付之一笑,“埃里森对伯德瑞利的嘲笑做出评论说。“如果我是失败者,那他为什么不敢出来用公平的规则跟我们比一比?光动嘴皮子是没用的,他说这种话,简直就跟气急败坏的小孩儿一样。”埃里森又说:“我觉得他的这些话用在他自己身上更合适。”
伯德瑞利2007年再次举起美洲杯
来源:AFP/Getty Images. tion
伯德瑞利说埃里森提起法律诉讼是一种过激行为,将不利于下一届美洲杯赛的顺利进行,并可能赶走Alinghi队的最大赞助商,瑞士银行巨头UBS公司。(UBS的发言人表示,该公司还未对是否赞助作出决定。Oracle的主赞助商宝马公司则表示将继续提供支持,但赛队的大多数经费一直是埃里森出的。)
世界各地的职业帆船运动员仍震惊于这场官司大战,但大多数怨气都指向伯德瑞利。“是伯德瑞利卑鄙无耻、缺乏体育道德的行为导致了诉讼的发生,”意大利杯帆船赛”(Italian Cup)冠军队Mascalzone Latino的老板文森佐奥诺拉托(Vincenzo Onorato)说,“Alinghi让美洲杯深受其害。”
2007年11月,经过数月的法庭辩论,埃里森似乎占据了上风,法官赫曼坎恩(Herman Cahn)做出判决,伯德瑞利成立的俱乐部不合格。“美洲杯赛的送让契约有个明确规定,要求作为谈判方的俱乐部必须举办一年一度的帆船赛。”法官在判决书中写道,并指出伯德瑞利在西班牙成立的这家俱乐部此前没有举办过任何帆船赛。法官判定埃里森所在的游艇俱乐部是合适的“谈判方”,要求伯德瑞利必须和埃里森就比赛规则达成一致意见,如果双方谈不拢,下届美洲杯赛将采用专门为这类情况准备的默认规则。
双方谈成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曾有传言说(而且Oracle赛队后来也宣布),埃里森已经把船长考茨拉到了自己麾下。严格来说,埃里森并没有挖伯德瑞利的墙角。据伯德瑞利自己说,他跟考茨在2003年Alinghi赢得冠军后大吵了一架,一部分原因是考茨不愿和自己的老板在非美洲杯赛事上共同航行。“我付给他好几百万美元,”伯德瑞利怒气冲冲地说,“他却把时间花在其他项目上,觉得那些更重要。”考茨离队后,伯德瑞利采取报复行动,动用冠军的权力修改比赛规则,禁止考茨在2007年前为其他任何赛队效力。
伯德瑞利把埃里森提起诉讼的事归咎于考茨,说“罗素考茨就是个破坏狂”,并提到考茨两度变节、先后脱离新西兰队和Alinghi队的事。“他毁了新西兰队,还想毁掉Alinghi;而且,他现在正在毁掉美洲杯,毁掉这项给予他一切的赛事。”考茨说,伯德瑞利的所有指控“都无事实依据”,但他拒绝加入互相揭短的恶斗,或说出什么两人交恶的细节。“不能把心思都用在这些方面。”他说道。
“如果我把注意力放在相互攻击上,那就会增加输掉下届比赛的可能性。”
埃里森认为,考茨在2007年后不再受伯德瑞利所制定规则的制约,这正是一切事情的导火索。“我认为伯德瑞利无法忍受输给考茨的可能性,”他说,“所以才会一意孤行地修改比赛规则。”
瑞士Alinghi帆船队在2003年Moet杯赛上
来源:Getty Images
法院判决后几周,伯德瑞利和埃里森最后谈了一次。当时伯德瑞利正在哈利纽约酒吧(Harry‘s New York Bar)和妻子共进晚餐,埃里森给他回了电话。据伯德瑞利说,他拿着手机走出餐厅,跟埃里森说:“很显然,你赢了第一回合,但下一步你想怎么做?”然后他告诉埃里森,自己想通过增加比赛频率和限制各项费用,让美洲杯吸引更多的观众和赞助商。埃里森说这是个好主意,但无法接受可能由此导致的赛事延误。“如果能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当然很好,”埃里森对伯德瑞利说,“但这会分散我们投入到比赛上的注意力。”
自此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伯德瑞利说,“但他没有回应。”埃里森则表示没那个必要。“他已经公开发表过很多言论,但都没起什么好作用,我觉得跟他没什么可谈的。”
由于埃里森和伯德瑞利不再商谈比赛规则,根据“送让契约”,要由冠军队和“谈判方”进行一场三局两胜制的比赛,并规定船身最长不得超过90英尺,最宽也不得超过90英尺。如果按最大尺寸制作,赛船会像棒球场的钻石型中心区那么大,这就要求参赛船是高科技的多体船,可以是双体船或三体船,即有两个或三个船身的赛船。
自从起诉伯德瑞利后,在并不清楚官司能否打赢的情况下,埃里森就已经开始筹划建造一艘大型多体船了。赛船于2007年末动工,埃里森说这将是一艘三体船。伯德瑞利表示,他在2008年5月份才开始造船,但拒绝透露更多细节。(在唯一一个有多体船参赛的比赛中,丹尼斯康诺(Dennis Connor)率领1988年的美国队,凭借一艘60英尺长的双体船,战胜了一艘速度较慢的单体船。)考茨说Oracle的赛船将于2008年8月完工,并估计两队的船速都能超过40节,甚至可能打破47节的帆船最高时速纪录,相当于每小时54英里。“连50节的时速都是有可能的,”他说道。
这也可能带来危险。要让双体船或三体船达到最高时速,诀窍在于“让船身飞起来”,也就是说船体及风帆与风向保持某个角度,确保只有一个船身接触水面,赛船的其余部分则位于水面上方。速度越快,赛船就越有可能倾覆,如果有人处于船体“高位”,那就像悬挂在九层楼高的地方。Alinghi和Oracle赛队在训练时,都曾有过驾驶较小双体船结果翻船的经历,导致多名船员住院,其中包括考茨。在以前的美洲杯赛中,大多数船员不穿救生衣,但多体船要求船员穿上速降滑雪和摩托车越野赛中使用的头盔和护甲。“如果任何一边的船员犯了个大错,”考茨说,“灾难就会发生。”
然而,再快的赛船可能也无用武之地了。2008年7月末,纽约最高法院上诉受理庭作出令人吃惊的决定,推翻了此前的判决,重新恢复了伯德瑞利在西班牙那家俱乐部的“谈判方”身份,依据是对“送让契约”的一项司法解释,而这一解释对帆船赛卫冕方有利。这给伯德瑞利创造了另一个修改规则的机会,从而可以放弃目前的船体参数,甚至禁止埃里森参赛。由于这项改判是上诉庭法官们以3比2的表决结果作出的,埃里森自动获得上诉权,他在获悉判决结果24小时内提起了上诉。
虽然诉讼结果扑朔迷离,但训练仍在继续,两人每个月都抽出一周左右的时间和船员一起集训,但他们都没有告诉家人潜在的危险。他们在一点上立场完全一致:不会因为有危险就放弃比赛。“如果因为害怕就不去做,那就会失去生命中的精彩瞬间,“埃里森说,“我不想失去某些东西,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
“我们在尽一切努力让埃里森赢不了,”仍把美洲杯的争执归咎于埃里森的伯德瑞利说道。他讲了自己的一则人生感悟:90年代初,他开始在日内瓦湖上玩高科技双体船时,雄厚的财力使他能够建造最快的船,聘请最好的船员──这是每个帆船爱好者的梦想。凭借这些优势,伯德瑞利赢得了几乎每场比赛。“我没有竞争对手,”他说,“但我同时发现,有钱也会减少乐趣,没有对手是很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