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家跨国制药公司的行政经理,十年前的今天,我被擢升为公司的行政经理,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还在这间办公室里,做着与十年前差不多的事。
不怕告诉你,在这十年里,我有两位秘书在跳槽之后,如今已经成为两家跨国公司的区域总监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感慨特别多,可能是因为整十年了。
我在想:为什么十年才一职?其实在这些年头里,我也有过晋升或被“猎”的机会:在我刚当上行政经理时,就有一家猎头公司找我,雇主是一家美国机械制造公司,相同的职位,薪酬更高。
我考虑到我刚被擢升,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当然我也考虑做生不如做熟,而且当时公司的GM言语之间还隐约透露:我可能会在2年内得到进一步晋升的机会。
没料到的是,一年半之后,这位GM被调到其他国家去,而我和新来的GM似乎有点磁场不对。于是他在任的三年内,我没有如愿晋升。那时我考虑跳槽,不过当时又碰上公司组织架构调整,据说要将台湾、香港合并进来,也就是说公司将需要一位大中华区行政经理。我考虑了下,觉得这会是我的机会,于是又留下了。这次我败给了文化,公司天天嚷着要本土化,事实上骨子里还是怀疑本土经理人的素质,因此最后选了一位新加坡人出任该职位,我则错过了另一次“被猎”的机会。十年一职,可叹!这是我的错吗?
Fank 男 45岁 跨国制药公司行政经理
费戈的回答:
我相信,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一个机会的守望者,但机会没有垂青你,仅此而已,这不代表失败。
十年一职,几乎可以看作一种宿命学的表达,一种神秘论的左右。有时候真正给人带来嘲弄感和摧毁感的就是咫尺天涯的机会,命悬一线的生气。势也,运也,命也。这里面只有伤感,没有对错。
一个心态健康的人要看到,机会的守望者并不等同于悲剧,但这个人群必然带有某些悲剧气质。一切,起源于守望。守望本身的含义就是:守住现在,寄托未来。就像你做的那样,多次拒绝猎头是“守住现在”,做生不如做熟。冀望本系统内提供晋升机会,那是“寄托未来”。看上去,它的危险和荣耀是对称:既可以通向大功望成,也容易滑向守株待兔。而你,至今为止,不那么走运。不过,你也可以继续祭出你的“守望术”:也许十年一职是你“临界点”,是考验你耐性的最后一关。你只要安详地通过它,你就发现道路豁然开朗。
实际上,守望是某类人群一种品性,而这种品性往往被赋予神圣的地位,使得人们自以为从守望中很自然索取回报。守望不仅发生在职场官场,甚至也可以作用于高尚的情场。一个人对一个职位的渴望,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相思,而这些渴望能迫使善良的人们沉静下来,按住性子,扣紧时间的长线,展现坚毅的本色,摆脱浮躁,收获丰硕。但事实上,守望大多是不确定性投资,可以是押对了路数,也可能是赚取了小钱,更可能是血本无归。
我有一个朋友,和我一样,都是守望族。只不过他在职场和爱情两个方向上都败北。跟我不同的是,他工作有力,很早进入中层,而我喜欢跳槽体验不同处境。他憎恨随意变换工作,崇尚熟能生巧、久而弥坚。他曾经以长者口吻对我说,失败者共同的标志是心不安分、不肯持恒。说得我异常惭愧,不敢直视他刚毅的双眼。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老实说,他非常糟糕。
前几天一起喝茶聊天,他语调低沉,讲述单位人际复杂和奖赏的不公。愤懑如同一口哑火山,想喷火却无火种引爆。我当时有点想轻佻地对他报复,失败者共同的标志是抱残守缺心存幻想。但想一想,怕招惹友谊的崩溃,忍住没说。况且,他单相思一个姑娘多年而最终破灭,导致自轻自贱,激发我感同身受的怜悯。这么一个自负的守望者,在我面前始终掌握着话语霸权的兄长,在两个层面上遭遇生活的夹击,心境惨淡得几乎可以出家。
一个腔调典雅的人,喝着冷茶,突然崩射出一句,“我想把那个呆鸟(他的上司)和娘们(相思对象)宰了”。就像窥见了一个响雷式的阴谋。我听了一激灵,大热天打冷战,几欲不能呼吸,产生幻想感觉:不像是端坐茶舍,倒像是误入野猪林。因为他太儒雅和耐心了,根本不相信这是从他口唇里吐出的词句。随后,我只好拼命地劝慰他,巧舌如簧,使劲语言按摩,内心有个可怕的影子晃荡:是否一个崩溃的守望者是冷酷暴徒的前身?
对一个伟大的雇员权利至上主义者来说,守望的愤懑,说白了,耐心最终的泡沫和虚空、事业运势低落、爱情难以割舍,只是一种不甘心而已,害怕没有最终回报的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其实是对自己付出的不自信。诗人泰戈尔说,“此处付出,彼处回报”。爱情也好,事业也罢,很多时候,给我们买单的人隐蔽于深处,不到最后的去蔽,不现出真身。这提醒我们泰然自若地度过生命中的每一刻,进行积极的想象,互道好运,但不要苛求奇迹降临;不要拒绝跳槽,但也不要以此为乐;原地坚持,但别原地踏步。不要和命运中硬的部分对抗,不要试图扼住命运的喉咙,不要费劲寻找酒色气财的秘道;但也不要自甘软弱,毫无自尊,悲苦得如一只寒鸦。
命运和势场不是对抗性的存在,不是表达冲突的道场,它是我们的影子,是我们的水,可以形影相吊,淡然应对,共生同处,既热烈得有如兄弟,也虚幻得有如陌人。
是的,大家都是过了30岁的中年人了,精力减弱的中年人,充满危机感的中年人,身体状况大不如前的中年人,当然我们还要成为忘却危机感的中年人。我希望所有守望的中年人都淡然入水:可以坚挺,但别丫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