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牟正蓬收养孤儿秋月，艰难与冲突远超当初预想。对于这两个原本陌生的生命，磨合的道路依旧绵长
有时候，牟正蓬走到客厅，偶然一抬头，便会停下来环顾——客厅墙壁上，到处挂着儿童水彩画，有的下方认真地写着一行字：“给妈妈的画像。”一只大熊端坐在客厅沙发里，叠的纸船停在书堆上，小小的拖鞋摆在门前；很多崭新的儿童衣物、玩具和文具，则悄无声息地隐匿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有时候真有种恍然一梦的感觉。”牟正蓬感叹，“三个月前，这一切都不存在。”对这个单身女人来说，全新的“母亲”身份，显然让她领会着惊喜、满足、惶惑、不适应等等复杂情绪。
时钟拨回三个多月前，那场震惊中国的四川汶川大地震，牵动了世界。5月，牟正蓬背起简单行囊，跟随中国红十字救援队深入灾区。那时候，她早已预计会有很多孤儿无家可归，“但是我没有一点收养孩子的想法。”甚至，单身的她还无法理解那些专门到灾区去寻找孤儿来收养的人。
然而，在庞大的蓝色灾民帐篷营地里，牟正蓬与一个父母双亡的6岁女孩意外邂逅。这个眼神稚嫩却无畏的孩子，不像别的孩子那么无助、惊恐或木然，“她身上有一种桀骜不驯的、坚强的自我，跟我们看到的所有孩子都不大一样。”牟正蓬觉得，或许是这个孩子的独特之处震动了自己。“我可以给她未来，为什么不带她回家？”一念之间，她作了决定。
牟正蓬回京作领养孩子的准备时，几乎没有一个亲朋好友赞成。但是，20天后，执拗的她带着大堆物资再返四川，亲自拜访孩子的爷爷奶奶，并从他们手中接走了孩子。从这一刻起，这个生于绵阳安县高川乡、名叫秋月的女孩，与牟正蓬的生命扣在了一起。
“心理复原期”：高度依赖喜与愁
两个原本毫无关联的陌生人要交织在一起，本就不容易。更何况，对象是一个尚未走出灾难阴霾的孩子。
从四川到北京，第一次坐飞机的秋月吐得昏天黑地，却死抱着自己沉重的粉色卡通书包——那里面是她从四川老家带来的全部家当：两套衣服，一大堆慰问队送的文具。
在北京的第一个阶段，尽管牟正蓬告诉秋月，这就是你的家，然而孩子说得最多的话是：“我在北京只耍14天。”她从不哭闹，却经常倔强地以“不”来反抗陌生环境。她坚守自己的生活习惯——在家里吐痰用鞋底擦拭；不吃肉不吃鱼虾，只吃莲花白、洋芋和蛋炒饭；牟正蓬带她参加朋友们的饭局，她在餐桌上大喊大叫，性情焦躁。很多次，牟正蓬试图改变她的生活习性，却陷入尴尬而激烈的冲突中。
“后来，我一个做了母亲的朋友告诉我，对一个孩子来说，父母就是她的天与地。现在，天与地都没有了，她又只身来到全然陌生的环境，只剩下一个倔强的小自我，就由她去吧。”牟正蓬听取了朋友的建议，放弃了对秋月的管制。她知道，应该让北京的新生活拥抱这个孩子，而不是让她感到处处格格不入。
牟正蓬承认自己的准备不够充分。在迎接秋月之前，她读了很多心理学书籍，也跟心理干预专家们聊过许多，但真正经历了这三个月，她才发觉“设想与实际有很大差距，精力被耗去很多”。
牟正蓬在央视的工作没有规律，常把片子带回家里审，工作至深夜。有了秋月之后，这看似平常的生活几乎无法继续——最初的两个月里，她总是陪着秋月睡下后，又悄悄起身跑到客厅开电脑。半夜里，秋月总是惊叫着醒来，跑到客厅地板上躺着，一定要跟她守在一起。牟正蓬待她睡着后轻轻抱回床上，一会儿孩子又醒来，她又起身去哄……如此循环往复，搞得牟正蓬筋疲力尽。甚至半夜里上洗手间，牟正蓬都会在突然转身时，发现秋月一双探照灯似的眼睛跟在身后。回京的第一个月，牟正蓬晚上睡不好，早上要爬起来给孩子做蛋炒饭，感觉自己累得“几乎生理失调”。
转机来得颇为偶然。趁阿坝州福利院夏令营进驻北京，牟正蓬把孩子带进阿坝州藏族羌族孤儿的队列，让她看其他的孤儿是如何生活的。夏令营4天后，秋月发现，46名孤儿只能“享有”几位妈妈，而她的妈妈是独一无二的。福利院孩子们回四川时，哭成一片，唯独秋月没哭。在跟随牟正蓬回家的路上，孩子拉着她的手，用稚嫩的声音问：“牟阿姨，你愿意做我的妈妈吗？”
关键在于收养者如何教孩子看待世界
“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期待从秋月这里索取回报。”牟正蓬说，收养孩子，是她一生迄今为止作出的最无私和郑重的承诺。
但她的朋友们却不那么认为。哪怕到了今天，也有朋友为牟正蓬犯愁：如此一个性情顽劣的孩子，又处于人生第一个叛逆期，有些亲生父母尚且无力管教，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在领养秋月时，身边无人支持牟正蓬，“越亲近的越不支持”，母亲始终让她再考虑一下，父亲则沉默不语。
“我这个年纪作出的决定，不会是一时意气。我没有养儿防老的心态，纯粹就是付出，对于回报，我没有任何期待。”牟正蓬觉得，秋月不是一般的孩子，而她也不是一般的母亲，“我很清楚也很理智，困难确实是存在的，但可以化解。”
“学习做母亲是一种乐趣，也有苦恼。”牟正蓬不避讳自己的不习惯。秋月的性格“外向、霸道、自我意识很强”，有时候，哪怕试图说服孩子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到北京的前两个月，秋月还没有上学，日日跟在牟正蓬身后，有时候带她出门，“朋友们在饭桌上见识她的顽劣后，都会摇摇头说：‘这个小魔头！’”6岁的秋月已有了自己粗浅的人生观——她不习惯做事不挨打，总是反问“你为什么不打我”？手里拿到几张零钱就数个没完，显露出对贫穷的焦虑和不安全感。甚至，在新妈妈面前，她也时不时提出一些额外要求，“天冷了，爷爷奶奶舅舅姑姑他们没棉被棉衣，要冻死了。”
但牟正蓬很庆幸，秋月不是那种哭哭啼啼、忧郁沉闷的孩子。“她有自己的小‘诡计’和小悲哀，她还没有清楚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改变。”在跟这个孩子相处时，牟正蓬的观点是，两人既像母女又像朋友，要包容但不能纵容，“给她一种真诚感，让她知道，你是爱她的。”
曾经有过一次婚姻的牟正蓬觉得，跟收养一个孩子相比，婚姻是更大的冒险。“孩子只需要你付出。虽然这也是两个不同世界不同习惯的磨合，但孩子与我之间没有失败可言，只有辛苦。这辛苦，是我愿意承受的。”
目前，牟正蓬把秋月送到北京寄宿学校念书，一年学费4万元。学校得知秋月是地震孤儿，主动减免了一半学费。牟正蓬逐渐发现，秋月肯在学校同学们面前谈地震，谈去世的父母，谈她现在的新妈妈。在秋月自己的要求下，她的名字改为了“牟秋月”。
“我也想过未来，如果秋月的青春期度过得不好，我们之间就会疏远。如果那时候发生情感冲突，她变得叛逆、性情乖张，那我也会支持她，在经济上继续扶持她。”无论未来怎样，牟正蓬觉得，孩子身在北京，至少比在农村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