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茫茫世界，你我小如蚂蚁，蚂蚁之间的借贷——不要任何抵押，不写借条，借贷双方甚至不用谋面。轻点几下鼠标，你有望从网上借到10万元。
这种疯狂的玩法来自于“拍拍贷”们的网上信贷。
文/本刊记者 吴 刚
相较于任何一家银行富丽堂皇的营业大厅，这家位于上海浦东张扬路188号汤臣中心名为“代丰投资顾问有限公司”(拍拍贷)的机构显得有几分寒碜。虽然两者的赢利模式不同，但同作为借与贷间的中介服务，两者履行的社会功能是一致的。不过，相对于前者手续的繁琐和周期的漫长，后者的业务流程简单得有些可怕：不要任何抵押，不写借条，借贷双方甚至不用谋面，轻点几下鼠标，你有望从网上借到10万元。
或许借贷本身就该很简单？民间借贷的基础是熟人社会天然的伦理制约，熟人社会中与公平市场交易相悖的是“开不了口”，它不便于约定借贷双方的权利与义务。互联网或许为这个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思路，网上竞买竞卖，熟人隐藏在网络中，出手会不会更灵活？或许，它使传统民间借贷更接近商业行为的本质，从而使得交易行为更便于市场化并从而走向规模化。
最近，用网络模式开展民间借贷业务的代表性企业“拍拍贷”企业负责人顾少丰向本刊记者讲述了他的新型生意经的爱与哀愁。
三个关键词：网络、P2P、小额贷款
穆罕默德·尤努斯于1976年创立孟加拉乡村银行，它向贫穷的人发行不需要担保的面额较小的贷款。因“从社会底层推动经济与社会发展”的努力及其获得的成功和典型的示范意义，穆罕默德和他的银行获得2006年度诺贝尔和平奖。
穆罕默德的创新激发了这个世界无数人的创业灵感，包括中国大陆这位刚刚从微软安全技术主管位置辞职并创办“菠萝网”的顾少丰。此时，顾正在寻找新的创业项目。2003年至2004年刚刚兴起的SNS概念和当时已经风起云涌的电子商务，让顾少丰预感到熟人社会的网络交易将是未来社会的趋势。于是，他先做了个实验：
一个朋友偶尔聊到打算买车，却遇上股票被套，打算借车贷。顾少丰当时便想到了网站，随即将他后来在网站发布的借款需求链接发给了几个他们以前共同的同事。朋友们虽然互相认识，却都羞于在见面时谈起借钱。对有闲钱的朋友来说，也从未想到借钱给朋友还能像投资一样顺顺当当拿利息。顾感到意外而欣喜的是，接受邀约的朋友们最终达成了这笔借款，第一笔交易就这样做成了。
接下来的项目调研让顾等人找到更多支撑：北美华人社区很早就出现“标会”或“台会”，它帮助亲戚、朋友及社会团体成员之间通过小额信贷来解决燃眉之急。全球第一家网上互助借贷平台“Zopa”于2005年3月诞生在伦敦，如今业务已经扩展到意大利、美国和日本，平均每天线上的投资额达到两百多万英镑。2006年2月，美国第一家网上借贷平台繁荣市场公司(Prosper Marketplace Inc)诞生，截至去年底注册用户超过90万，累积交易量1.8亿美元。
顾甚至找到了一个更加有说服力的案例：IBM公司的工程师里斯每天早晨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查看向自己借钱的那782个人是否在按时还款。在这位“繁荣市场”的放贷人看来，网络放贷一方面可以获得高于银行利率2至3倍的利息，另一方面，也可帮助那些借款人获得想要的生活。分散投资，这是“繁荣市场”对于借出者的意义。
当然，顾和他的合伙人考虑得最多的仍是风险控制。风险控制的基础是社会信用体系，“繁荣市场”的繁荣，与美国社会发达的信用体系建设无不关系。但中国信用体系建设的资料几乎不能成为目前银行放贷的依据，而仅仅是作为参考。
顾等人的心结在此问题上纠结了许久，最后回到孟加拉乡村银行的故事上，孟加拉作为更加落后的国家，穷人银行尚可行，中国市场会如何呢？2007年，顾与另两名合伙人共同筹集了100万元创建的拍拍贷，毅然上线。
顾的身前身后，有同样的壮志未酬者，与拍拍贷业务范围几乎如出一辙的有：天天贷、e借通、ezmoney等。记者在百度上输入“网络借款”，相关网页395000篇。拍拍贷无疑代表一个潮流。
并非空穴来风，不过是老业务的新方向
把借与贷双方撮合在一起，促成交易以获取交易佣金来赢利，这种方式在国外被称为P2P(peer-to-peer)。P2P是最传统的民间借贷形式，在现代性未能到达的时代或未能覆盖的区域，P2P曾作为普遍规约。
拍拍贷采纳的民间借贷P2P模式已经被国内不少公司采纳，其中有代表性的一家为宜信。宜信成立于2006年，瞄准的市场空缺是传统银行不屑的小额信贷。宜信自称自成立以来已经帮助大多数职业身份为工薪阶层、学生和中小企业主的客户获得了超过上千万美元的贷款。同拍拍贷的5人创业团队相比，宜信目前已经在全国11个城市开办分支机构，员工逾两百，其CEO唐宁有华尔街投资银行从业经历。
宜信的生财之道同拍拍贷相同，即借款人要支付3%～10%或者更多的服务费用。但在宜信看来，拍拍贷的价值在于网络化所代表的新的交易方式，“拍拍贷代表了老业务的新方向”。他们称之为“线上交易”，与此相对照的是，宜信的业务目前尚以“线下交易”为主，其一门涉农业务“宜农贷”将在近期上线。宜信公关部经理李育英告诉本刊记者，网络仅能提供交易的信息，具体的交易手续、交易程序都是在宜信公司工作人员组织下，客户之间面对面来完成。
草根金融大有作为，就拍拍贷与宜信而言，对市场空缺的信心完全毋庸置疑。不同的是方法与手段。宜信在传统交易的模式上稳扎稳打并力图创新，从市场接受度上看似乎效果好些。拍拍贷从一诞生开始就着眼行业未来，似乎更能在未来市场中抢占先机。
借与贷的相互考量
顾少丰借鉴淘宝网来制定拍拍贷的游戏规则——竞拍模式。不同的是，淘宝竞拍商品，原则是“价高者得”，而拍拍贷竞拍贷款，原则是“利低者得”。
根据规则，借入人需要先在网站上发布一则借款信息，约定借款金额、最高年利率、资金筹措期和还款期限，发出借款的邀约。借出人用自有资金进行全额或部分投标，但投标利率不能高于借入人所约定的最高值。在资金筹措期满后，如果投标资金总额达到或超过借入人的要求，则全额满足其需求的年利率最低的一项或几项资金中标；如果资金筹措期满仍未能集齐借入人所需资金，该项借款计划流标。一旦借款成功，网站自动生成电子借条，借款人按每月还款方式向放款人还本付息。
在拍拍贷网站上挂出的成功案例中，注册名pandora5623的网友在“招募说明书”中这样写道：
我现在在一家贸易公司当业务员，每月收入2000元左右，今年年初，在淘宝开了家店，卖衣服、包包和化妆品，刚开始生意不是很好，后来慢慢有点起色，7月份开始用淘宝的直通车，钱用得很快，但不得不承认，效果还不错，所以到现在终于两钻了，利润差不多在1000～2000元之间(没扣掉直通车的费用)。现在开始进入秋季，近期要投入一笔资金进秋装的货，直通车已经有了，但还要进入消保，所以所需的费用不少，不过本人有固定工资能解决一部分，但因为还要进货，还有些买家还没确认，所以现在资金还是很紧很紧。不习惯跟现实的朋友借钱，太丢脸啦，现在只能跟各位借借了，我一定会按时还款的，就算我的淘宝不赚钱，我的工资也有2000元，肯定够还你们的，希望各位能帮我一下。
接下来，她留下了自己在淘宝的ID地址和QQ号码，同时没忘给自己的网店作一番推广。她的收支说明中表明其每月收入4000元左右，包括工资2000元，其他收入(淘宝收入)1000-2000元， 支出共计7项1800元，以此说明还款能力。
pandora5623拟招标借款的金额为3000元，邀约利率为27%(该笔业务发生于2008年，该利率仍在当时银行利率水平的四倍之内)，以按月还款的方式在三个月内还清本息。最后，24名借出人投标，借出金额最低者50元(该金额为拍拍贷规定的最低限额)，最高者为611.4元。有趣的是，投标借出者十分踊跃，24人投标竟然有6名想借出的人未能遂意，原因是前面的人借出的总额已经够了。
经拍拍贷工作人员证实，pandora5623当时借到的3000元如今已经如数归还。
度过了近两年的品牌培育期，拍拍贷宣布，2009年4月16日起，借入者借款(竞标模式)成功后，借款期限在6个月以下(含6个月)的一次性收取借款本金的2%，借款期限在6个月以上的一次性收取4%的网站服务费用。如果该借入者出现逾期超过60天，拍拍贷把对该笔成功借出所收的费用按比例如数还给借出者。一旦借入者还款后，网站将在其款项中扣还这笔费用。如果借入者逾期超过15天，拍拍贷网站将收取50元人民币或1%的还款(取其中多的。比如借入者需要还款10000元，那么会收取100元；如果是需要还款1000元，那么收取50元)作为网站电话提醒和催收服务费用。
另一方面，借出者从拍拍贷取出的费用标准(拍拍贷替第三方机构的代收费)为：1万元以下(含1万元)的，1元/笔；1万元到3万元(含3万元)以下的，3元/笔；3万元以上的，6元/笔。同时，拍拍贷可以根据情况向借出者推荐第三方催收公司，其中产生的第三方催收费用，将由借出者来负责。
“尽管如此，拍拍贷到目前为此仍然未能实现财务上的收支平衡，更不要说盈利”，顾少丰很坦率地告诉本刊记者。记者从另一个渠道了解到的消息是，拍拍贷借贷招投标能达成的仅占其借出人发出邀约总量的20%。
造假借款，远比想象的难
拍拍贷仅为借贷双方搭建交易平台，其本身并没有融资功能，但其作为促使交易行为发生的组织者，对借出者的风险理应承担责任。如何规避和化解风险，顾少丰从创立拍拍贷之初以来，并没有清晰的思路。他抱着边走边看的想法，两年后回头看，发现困难并没有想象的多。
根据拍拍贷的游戏规则，记者发现最大的风险在于有人利用假的身份信息作为借入人发出借款的邀约，待获取借款后消失。因为拍拍贷对用户资格的审查均在网上进行，实物验证若没有专业设备专业人员尚不能保证真实，拍拍贷是如何做到的呢？
按顾少丰的说法，拍拍贷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它对于资格审查的合作方有公安等法律机构、银行等金融机构、社会福利、行业协会、网站等民间机构。公民身份具有唯一性，造假者必须寻找到被造假对象，被造假对象的全套社会符号必须同时被获取，这对任何人而言均有相当难度，我们通常将造假想得太简单。所以，个人造假很难经过这些机构的联合审查，尤其是交易双方均要向拍拍贷提供由本人开户的银行账号，如果造假者在银行都能顺利过关，“大概任何机构都无能为力了”。同时，拍拍贷采取了比银行更加立体的信用考核办法，用户好友的网上评价、是否开博客，甚至是否献过血，均被列入其指标体系。
第二风险在于逾期不还，拍拍贷2%的呆坏账主要集中于此。它的做法是网上曝光未按时还款的借入人，同时协助借出人催债。在拍拍贷网站上，目前有10余人正被“通缉”。“一般说来，逾期一两个月，属于正常情况”，顾少丰告诉本刊记者，但同时记者也注意到，拍拍贷的借贷利率均在10%～27%之间，即便是银行利率水平大幅降低的当前，拍拍贷借贷双方约定的利率最高也能达到21.6%，如此奢侈的融资，通常需要70%～80%的利润率来保证，借入人丧失偿还能力怎么办？不过，到目前为止，顾少丰尚无这样的遭遇。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审理借贷案件的若干意见》第十三条写道，“在借贷关系中，仅起联系、介绍作用的人，不承担保证责任”。重庆银行界一位资深人士认为，拍拍贷目前未遭遇金融业普遍面临的风险在于其做的是熟人生意，孟加拉乡村银行以乡村社会伦理非常看重的个人信用为担保，将客户划分成“5人小组”，有欠贷不还者实行“连坐”，起了非常好的敦促作用。拍拍贷未来业务扩展到“熟人的熟人的熟人”时，风险会大幅提高。
制度风险的可控与不可控
拍拍贷自上线以来一直行走于法律边缘，这一点颇显得无奈，即便是在征信建设发达的美国，也尚未正式立法对这种民间借贷的商业模式进行保护。如果跟进者大量出现，该模式被普遍复制，并出现大量呆坏账，同时由于大量现金流无法监管致使货币宏观调控缺少依据，国家会不会以涉嫌非法集资、扰乱金融秩序等名义对整个行业予以取缔？
是为顾少丰面临的不可控的制度风险。
而对于可控的风险，顾的合伙人，律师胡宏辉已在游戏规则中予以界定：借贷上限为10万元，法律规定的非法融资金额的上限为20万元。同时，对于外界普遍质疑的借出人资金在拍拍贷银行账号上预存期内是否会被截留挪用，顾少丰的答复是：借出人的钱是存入包括银行托管账号、支付宝、财付通等第三方的口袋的，既然钱不从拍拍贷走，截留挪用都无从说起。同时，拍拍贷规定，借贷的利息上限为当时人民币贷款利率4倍。《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审理借贷案件的若干意见》第6条规定，“民间借贷的利息可适当高于银行利率，但最高不得超过同期银行贷款利率的4倍，超出部分的利息法律不予保护。”
是否涉及非法集资是舆论关注的焦点。从概念上讲，非法集资是指法人、其他组织或者个人，未经有权机关批准，向社会公众募集资金的行为。有人认为，既然所有的交易都要从网站的账户上流转(这里未提及到上述第三方账户)，那么网站在借贷过程中的作用可能涉嫌非法集资中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行为。华东政法大学博士丁克基专门撰文指出，拍拍贷网站在借贷关系中仅仅是一个中介，其主观上并未有集资的目的，既不吸储也不放贷，而且其撮合的借贷行为本身合法，因此不存在非法集资的问题。
顾说，或许，只有《放贷人条例》能解他忧。
400年前荷兰人开设第一家银行，发行第一只股票，当时普遍不被人看好，今天，积蓄在资本市场的财富总量却是实体经济的若干倍。六度分割理论说，“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如此，当小范围的熟人社交圈移植到互联网，未来社会就会形成一个最终的大型网络。这样，拍拍贷的熟人交易游戏就会放之四海而皆准。从这个角度看，拍拍贷的商业模式，从理论上讲有可能会成为传统银行业的终结者，就像网络迟早是传统报业的终结者一样。我们主张，对新生事物该持包容态度，让市场去检验其生存能力和最终去留，同时，需要监管跟进，以免新的交易模式因市场失序而溺亡。
[编辑 胡 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