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星航空破产案,让算不上主角的汪潮涌再度“热”了起来,这连他本人都没预料到。汪潮涌被称为国内投资界的“教父级”人物,从北京到华尔街,再从华尔街回到北京,他的人生与事业双双成功,精彩纷呈且充满故事
不管愿不愿意,汪潮涌又一次成为镁光灯下的焦点。
介入东星航空破产案近两个月来,汪潮涌成全国为各大媒体密集追踪的对象,火暴程度堪比他所投资的“中国之队”酣战第32届“美洲杯”帆船赛时的情景。
在执行本期选题过程中,记者先后两次采访了汪潮涌。即使在盛夏,工作状态中的他依然身着制作精良的西装,衬衣是雪白的,黑色边框眼镜后的目光犀利而笃定。言谈间,他的思路清晰而缜密,就连笑容也很“标准”,一副投资人的职业做派。
汪潮涌曾多次对媒体表示,他的名字三个字都带水,他的人生重大转折都离不开海。“大海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汹涌澎湃,我是表面风平浪静,但内心很澎湃。”因常年与法律条款、数据模型打交道,他俨然是一个冷静而谨慎的投资家,他早已习惯了用平淡的语气去来讲述内心的澎湃。
放手东星,规避风险才是硬道理
东星航空破产重整案一波三折,汪潮涌适时介入又理智抽身。作为职业投资人,他首要考虑的是项目的投资价值和预期风险,当风险大于回报,再具备轰动效应的项目也只能放弃
东星航空最终未能逃脱破产清算的厄运。
8月26日,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裁决,驳回信中利国际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信中利)向法院提交的东星航空破产重整申请。至此,这家由湖北知名企业家兰世利以“蚂蚁背大象”手法创立的航空公司,正式宣告成为我国航空业首家破产的民营企业。
与兰世利同为湖北老乡的汪潮涌,以空降的方式在最后阶段骤然现身,加入了为重整东星而奔走的行列。起初,有人疑惑,汪潮涌此举,是因同乡之情帮老朋友一把,还是真的对这家民营航空公司重整后的前景充满信心?
7月17日,北京艾维克酒店。东星航空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中航油提出重整东星的申请,汪潮涌作为旁观者默默坐在后排。彼时,室外风雨交加。会后,他与东星航空的高管团队进行了交流,萌生了参与其中的念头。
一个月后,同样的地点,东星航空再次召开新闻发布会。此时的汪潮涌已经是当仁不让的主角,端坐在主席台正中,踌躇满志地宣布信中利将参与重整东星航空。当天,他阐述了自己详细的“三步走”计划:初步注资两到三亿元人民币,继而引进国际航空公司作为战略投资者,直至三五年后上市。不少人认为,以汪潮涌在湖北当地的人脉关系,和他本人在国内外金融投资领域运作多年的背景,信中利的适时出现,很可能使东星航空重整案峰回路转。
但是,汪潮涌没能阻止这家民航公司走向消亡的命运,尽管此间曾闪现过短暂的转机。8月24日,湖北省高院作出终审裁定,驳回其他七家企业对东星航空的重整申请,唯有汪潮涌的信中利提交的重整申请被发回武汉中院重审。8月25日,由破产管理人代表、东星集团代表及信中利三方参与的听证会在武汉市中院2号法庭举行。会上,破产管理人坚称东星航空应该破产,并提出如果重整需要注入资金9.2亿元。随后,信中利和东星集团被要求提交资金证明和补充材料。隔日,武汉中院还是驳回了信中利的重整申请。
面对9.2亿元的高额注资要求,汪潮涌选择了激流勇退。无论东星航空破产案被炒得多热,在汪潮涌眼中,这只是一个投资项目。作为投资项目,当预期风险大于预期回报,不再具备投资价值时,潇洒转身,才是理智的投资人。更何况,此时的他已经大赚了一票人气。
介入“美洲杯”帆船赛,为信念做点事
汪潮涌斥资4亿元投资组建“中国之队”参加“美洲杯”帆船赛,填补了一项空白。这一举动颇有些浪漫主义色彩,似乎不太符合职业投资人的做法。但“男人有时候会为信念,做些不大可能的事情”
东星航空重整案,让汪潮涌重新回到了公众视野。事实上,他在国内真正“走红”是在2005年,他斥资4亿元组建“中国之队”参加“美洲杯”帆船赛。
汪潮涌与帆船结缘,还要从他在华尔街的经历说起。20世纪80年代,汪潮涌在摩根大通银行就职时,纽约帆船俱乐部就在银行边上,很多大金融机构都是该俱乐部会员。银行为培养新员工的团队配合精神,曾组织汪与同事们一起玩了三个月的帆船。从世贸中心办公室的落地窗极目远眺,夕阳的光晕下,摩天大楼、自由女神像,以及大西洋上的点点白帆,让汪潮涌印象深刻。
2004年,汪潮涌受“美洲杯”帆船赛组委会邀请,前往法国马赛观看分站赛。马赛港周围是古老的城堡,港口有密密麻麻数以千计的桅杆。比赛时,千帆齐发,场面壮观,汪潮涌被震撼了。
比赛结束后,汪潮涌回国找到国家体委,询问中国为什么缺席这么重要的体育赛事。得到的答复是,受资金、人才、设备和经验等客观条件的限制,中国要想参与这项世界顶级的体育赛事,至少要十五年以后。汪潮涌的内心被这样的说法刺痛了,尽管这在当时看起来不大靠谱,“男人有时候会为信念,做些不大可能的事情”,汪潮涌这样解释自己当时的冲动。
2005年,他拿出投资一个项目所获的利润,同法国“挑战者号”船队合作组建了“中国之队”,并参加了当年在西班牙巴伦西亚的比赛。
起初,他希望集结更多的中国企业家加入到这项赛事中来。他曾先后询问过张朝阳、陈天桥、朱骏等一批企业新贵,他们都年轻、爱玩,且都有共同的欧美留学背景,但彼此之间似乎未能找到共鸣。“他们的精力和兴奋点还都集中在创业上,对帆船运动也没有那么深刻的认知。”帆船赛对当时的中国而言太过超前,汪潮涌注定要为此孤独一阵子。
“美洲杯”帆船赛在西方国家的认知度比较高,它与奥运会、世界杯、F1并称为世界四大体育赛事。“中国之队”组建后,迅速吸引了一批赞助商,前期的赞助商几乎都是欧美的奢侈品牌,如路易·威登、瑞士豪雅表、西班牙雅致瓷器、芝华士、普拉达,等等。瑞士豪雅表是第一个主动打来电话的赞助商,后来成了“中国之队”的主赞助商之一,品牌曝光率和回报比较高。第二个赞助商是赛事组委会推荐的西班牙雅致瓷器,他们有五六百万美元的赞助费预算,如果投资给老队,人家不会拿他们当回事。直至2007年4月,第32届“美洲杯”帆船赛的最后阶段,汇源果汁正式宣布赞助 “中国之队”,成为第一个赞助这项赛事的中国品牌。
西方主流媒体,美国的《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英国的《金融时报》,法国的《费加罗》、《解放报》等,都对“中国之队”参加“美洲杯”帆船赛进行了大篇幅报道。《纽约时报》对此评价:“看上去遥不可及的目标,并没有让中国却步。”汪潮涌认为,西方媒体更看重事件背后的意义,“那是中国海洋文化的复兴,以及中国企业家群体的精神追求。按照西方发达的航海大国判断,中国参加‘美洲杯’帆船赛还为时过早,既没有人才,又缺乏管理能力。中国国家体委当时也认为,参赛是十五年以后的事。我们用民间的力量,将其提前实现了。”
汪潮涌的照片,因此进入了“美洲杯”博物馆,与一百五十多年来历届赛事的各队董事长挂在一起,成了第一个进入“美洲杯”名人堂的中国人。“一百五十六年,世界顶级赛事没有中国人参加,现在,我们填补了这个空白。这个意义是永留史册的。”
汪潮涌坦言,通过“美洲杯”,他有了与世界顶级富豪对话的机会,包括路易·威登、普拉达家族,甚至一些欧洲王室贵族。有人戏称,汪潮涌的能力,不在于他自己拥有多少财富,而在于他结识了多少拥有巨额财富的人。诚然,此项赛事为汪潮涌带来的,除了迅速提升的知名度,还有含金量极高的商界人脉。
汪潮涌成为媒体追逐的对象,曝光频率极高。对此,他表示:“我对出名没有太多感觉。在媒体上曝光比较多,是因为:其一,这个事件本身举世瞩目,填补了一个世界大的赛事没有中国甚至亚洲队参加的空白;其二,为了回报中国之队的赞助商,要通过媒体曝光,给赞助商带来品牌收益。”
从大别山到华尔街
一个从大别山走出来的农家孩子,走到北京,再走到美国。大别山在他内心深处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故乡除了留给他心酸的童年记忆外,还造就了他的性格里朴实的一面
翻开汪潮涌的简历,他的人生经历顺利得让人嫉妒。15岁上大学,19岁成为清华大学经管学院最年轻的研究生,20岁赴美留学;22岁进入华尔街投资银行,30岁成为摩根士丹利北京首席代表,是华尔街公司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代表;34岁辞职,创办北京信中利投资有限公司,自己当老板,成为“风投大亨”。
已经四十出头汪潮涌,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坎坷吗?
童年的生活,在汪潮涌的脑海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汪潮涌度过了一个比同龄人更为坎坷的童年。“文革”期间,父母被迫把不到1岁的汪潮涌送到大别山的伯父家寄养,他在山里一待就是十五年。冬天阴冷手生冻疮,饭永远吃不饱,衣服永远不够穿,这是汪潮涌对童年生活的记忆。9岁时,他顶替养父母去水利工地干活,吃的是冻成冰渣子的饭,就着家里托人捎来的咸菜,睡的是临时工棚,早上经常是数着星星出去上工。
“这样的生活都挺了过来,还有什么事情好怕的呢?”面对记者的提问,汪潮涌如此反问,也是自问。
汪潮涌的人生,从15岁时开始顺溜起来。1980年,年仅15岁的他考入华中理工大学,成为当地有名的“娃娃大学生”,命运之神似乎从此对他特别眷顾。20岁时,在清华大学首届MBA班就读的汪潮涌,意外获得了赴美留学的机会。
多年以后,汪潮涌对当年首次赴美的情形还记忆犹新。离别的场面颇为悲壮。在机场,其他留学生周围前呼后拥着一大堆亲戚朋友,而汪的身边只有两个最要好的同学,由于经济方面的原因,父母未能前来送行。怀揣着30美元,第一次穿上西装革履的汪潮涌,拎着一只大大的行李箱登上了飞机……
当时,中国还没有证券市场的概念,初到美国的汪潮涌,从对资本市场、股票投资、证券分析这些基础的金融知识全无概念,到顺利完成学业,并经过层层选拔,进入摩根大通银行,让他的美国同学大跌眼镜。
十多年大洋彼岸的生活,让汪潮涌完成了两个转变:从一名MBA学生到华尔街白领,从普通职员到金融机构高管。
玩转风投,十年磨数剑
十年投资生涯,汪潮涌硕果盈盈。他最佩服巴菲特,曾与巴菲特共进晚餐。巴菲特在晚宴桌上的一席话,成为他日后的投资法则
1999年,汪潮涌选择了回国创业。他给公司起了个英文名“China equity”,翻译成中文无法注册。在父亲的建议下,他从国学里找到灵感。信,取自《论语》“与人谋而不信乎”,做投资要讲诚信;“中”意即不可追求极致利润,盈利有道,盈利有度;利,来自《易经》,易经六十四卦中五十九卦讲利,这个利是大利。他还干脆向老外这样解释:“信中利”的意思就是,相信中国就会有利润。
2009年8月,记者初次见到他时,正值信中利成立十周年纪念日。他说,投资界十年磨一剑。汪潮涌的十年投资生涯,交出了一份可圈可点的答卷,搜狐、百度、瑞星、北大青鸟等一个个知名的投资项目,不仅给他带来高倍回报,也奠定了他在风投界的地位。
汪潮涌表示,在投资领域最钦佩的人是巴菲特,与巴老的一席谈话对他影响很大。1996年,巴菲特与比尔·盖茨结伴游历“丝绸之路”,在北京停留一晚,时任摩根士丹利首代的汪潮涌,受邀陪同巴菲特夫妇共进晚餐。席间,汪向这位老人询问为什么不投资中国?巴菲特表示,不投不懂的东西,比如高科技的公司,即使他与比尔是很好的朋友,也没有投资微软。“不投不懂的东西,不投不熟悉、离自己太远的东西。”这两个原则,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成为汪潮涌做投资的法则之一。在他的投资生涯中,从未投过半导体芯片、生物工程等技术门槛高、不易搞懂的项目,早期做创投时70%~80%的项目也都在北京。
“一个做投资的人,一生能投到一个百度或一个搜狐这样的公司,就足以为傲了。”幸运的是,这两家公司都被他相中,并果断地进行了投资。
投资搜狐的过程比较曲折。同为清华校友,汪潮涌与张朝阳相识较早,张在创业之初就曾邀请汪以天使投资人的身份投资搜狐。汪口头答应了,但出国回来后,张的首轮融资已经完成。一年后,双方就第二轮融资初步达成意向,但由于另一主投人迟迟未签协议,闻讯而来的Intel、IDG等其他几个投资公司出了更高的报价,汪再次与搜狐失之交臂。1999年,搜狐上市前启动第三轮融资,但此时价格已经太高,汪无奈放弃。互联网泡沫破灭后,2001年搜狐的股价一度下跌到1美元以下,但汪潮涌仍坚信这是一家优秀公司,以极低的价格受让了英特尔持有的搜狐股份。在“9·11”恐怖袭击带来的股价低迷期,他也一直持有这些“烫手山芋”。 汪潮涌在搜狐一役的收获,不亚于早期投资搜狐的风投们。
汪潮涌曾入选“影响中国互联网100人”评选,理由是:“他对互联网行业的言行,几乎成为行业发展的最佳注解;特别在互联网低潮的时候,他对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前景还是深信不疑。”
汪潮涌坦言,自己在投资中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2001年,信中利曾投资过大鹏证券,当时他比较看好中国证券行业的发展,这家公司是中国最盈利的七大券商之一,是一家民营企业。但在中国股市连续数年的熊市之后,这家公司被强制清盘,倒在了牛市曙光到来的前夜。
“做投资,对宏观环境的关注和判断很重要。当时,谁也没有料到国有股减持、股权分置改革会拖那么久。”大鹏证券投资失利给他上了一堂课,“当然,我们所谓的失败,是没有获得很好的回报,我们在这家券商清盘之前就已经提前退出了。严格意义上来讲,并没有太多财务上的损失,我们注资时跟他们签过回购条款。”
一些历经人生浮沉的草根企业家,常常语出惊人,汪潮涌不属此类。或许是因为与记者还不太熟稔,或许是出于一个公众人物对媒体习惯性的戒备,在采访交流中,他言辞颇为谨慎,偶尔还会当场纠正记者口中一些他认为不够准确的说法。记者多次试图从他口中引出些离经叛道的言论,希望起码够拉出一个精彩的文章标题,但没有成功。他很实在地承认,太过理性是他最大的缺点。也许,这恰恰是他在投资上屡获成功的最大优势。
你可以说他的语言不感性,却不能说他不真诚,因为他有问必答,而且试图回答得尽善尽美。在其平实的言语之间,伴随着爽朗的笑声、急促的手势、丰富的表情,兴许这正是他澎湃内心在不经意间的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