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山寨基因是中国企业之所以不够伟大的原因，而非结果。每个
人都在抱怨没有规则，但是每个人都抢先破坏规则。
本刊记者︱贾林男
当全球苹果迷都在苦苦期待苹果公司发布上网本时，中国深圳的一家厂商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这家厂商推出了一款模仿苹果公司设计风格的上网本，最为明显的是，制造商把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的著名商标来了个180°大反转，乍一看，实在难辩真假！
中国制造正在山寨狂欢的泥淖中挣扎。虽然很多年来人们都在期待着它向中国创造转型，但这一过程艰苦无比，并且充满痛楚。
34岁的栾峦在北京最繁华的国贸商城经营着自己的PIV创意产品店，不大的店面集中了Proikat、Umbar、Oou、Usus等几十家各具特色的国际创意品牌。如果你够仔细，也能发现几个本土品牌——它们呆在货架最不显眼的地方。这并非栾峦本意，他期盼自己国家的品牌能像Alessi一样受欢迎，但结果令他伤心：“中国几乎就没有什么原创的设计品牌，每个人都在抱怨没有规则，但是每个人都抢先破坏规则”。《绿公司》记者问他，中国设计的真正崛起还要等多少年？栾峦望着眼前一件坦克造型的Usus文具架，吐了口烟泡摇着头说：“四十年，三十年……至少二十年吧。”
记者没再继续问为什么，因为或许栾峦会说：难道不是吗？一只咬错方向的苹果就能把你打败！
谁有资格谈设计？
在北京任何一家顶级购物中心，寻找中国本土品牌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可在历史上，世界对“中国风”商品的痴迷程度，何曾亚于今日中国人对巴黎时装、瑞士名表的追捧？西欧倾国用白银换回中国的瓷器，乃至只有在贵族的餐桌上才能见到银器。今日中国仍然拥有巨额贸易顺差，但它来源于大批冷漠、没有情感的商品，低成本、性价比、价格战，甚至仿冒、盗版，成为中国制造的标签。环顾今日中国，有几件可称得上经典的设计？有没有一把椅子被复制超过200万件？有没有一家企业真正把设计和创新当成了企业的核心资源？
华旗资讯设计总监许洪灏最近到广东出差，发现10家手机制造商起码有8家是山寨，在某家企业产品发布会上，他还听到了“国货当自强，山寨要领航”的呐喊。
以许洪灏近20年的从业经验，今天山寨来势之猛可谓前所未见，有点造反有理，称王称霸的味道。“新产品一出生，就会被山寨版淹没，使本已急功近利的商业环境更加浮躁虚夸，人人都想走捷径。”他感叹，中国制造十几年积累下资金、技术、人才的家底，如果不能加速振翅飞向中国创造，反让山寨产品大行其道，中国有永远沦为世界工厂的危险！
山寨即使有未来，也是可怜的未来。文化批评家朱大可一针见血地指出：“消费市场支撑着以山寨为核心的低成本工业，由此制造了廉价的末日狂欢，但由于企业没有自主创新能力，它的盈利模式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必定会走向自我倾覆的结局。中国制造的悲剧，盖源于此。”
“如果整个中国都变成一个山寨，谁还有资格谈设计？”许洪灏问。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正如栾峦的回答，许多人虽然认为中国设计的崛起长夜漫漫，但黎明终究
会自然到来。他们乐观的理由听上去很不错——没有杰出的设计品牌乃是中国所处发展阶段使然，甚至有人言之凿凿“山寨是发展路上一个必经的过程。”
不错，日本制造、韩国制造也是从照猫画老虎开始，但它们并没有在“山寨期”滞留太久，更没有形成一种风气，很快就集体转向了大规模的自主创新。十几年坚持下来，其制造业创新能力不输欧美任何一个国家。而中国制造呢？30年里从美国和日本买来生产线和技术，却始终满足于没有独立科技创新和文化创意的大规模仿造而不见起色。几年前国内手机市场还有科健、波导、夏新等“挑战者”，现如今被国际巨头一统天下。技术创新的烟花一次次被高高地燃放，但从没有落到实处。复制式的中国制造好像在跑步机上跑步，永远找不到新大陆。
在同样可以以市场环境为借口，同样奉行中庸之道的文化背景的韩国，三星的李健熙像一个颠覆者冲破了藩篱：“如果我们的经营理念仍停留在牺牲质量换取数量的阶段，我们可能彻底变成一个三流企业……我们必须洗心革面，除了你们的妻儿，一切都要改变！”90年代末，三星注资12.6亿美元推动其全球设计项目。短短几年，三星就摆脱了廉价货的标签，从一家二流电子消费品制造商，迅速转型为一个引领业界设计风尚的企业。
“当你真正下定决心，你将成为一只‘饥肠辘辘的老虎’，不是想象的那么遥远”。九朝会CEO蔡明说，问题只有一个：你是否真的选择走设计创新的道路。
这一代中国企业家，多是做贸易出身，制造业走的也多是一条“贸工技”道路，技术总是排在最后，可以说在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流淌着山寨的基因。中国制造业如今正经历前所未有的困境，不能不说是这种根深蒂固的山寨逻辑使然。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中国企业需要深刻反思的是，山寨的本质就是剽窃，就是投机，山寨基因是中国企业之所以不够伟大的原因，而非结果！
设计是一种道德选择
采访中许多企业都意识到“设计是中国制造下一个增长点”，比如从去年起，许洪灏每周至少可以得到两次面对面与老板冯军沟通的机会。这无疑是个积极的信号，但我更愿意老板们对设计的热衷出于内心对美的渴望，而不仅仅是利润。
设计不仅是钱的问题，更是对想像力的管理。据博思艾伦咨询公司统计，苹果公司研发费占销售额的比值历来远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有人说苹果的设计不成功吗？
朗道文化总经理童岚近年为不少中国企业提供设计咨询，她发现中国企业家身上有着共同的致命伤——不安静，总看别人，不看自己。“他们永远特忙，好像不忙碌意味着不够努力。”童岚说，“中国企业家群体理想都很伟大，但他们没有生活，不会和自己内心对话，孩子是怎么长大的，树叶是怎么落下的，花儿是怎么开的，他们统统不管。”
可没有生活，灵感从哪里来？童岚说，对生活、对人类理解得越深入，就越可以产生好的设计。“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宇宙，最应该发现的是自己。”
一个叫Steven的美国青年在网上撰文指出，今天中国的富人都在追逐一种来自于西方的潮流，至于这种潮流究竟是什么，他们自己似乎也不太清楚，总之，在潮流面前，不能让自己落后。他说，“整个中国在以崇拜西方的方式将自己山寨化。中国成了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中第三世界国家自我堕落、自我流放的最典型代表。”
好了，回到自己的内心，唤醒勇气追求我们认为正确的事情吧。设计其实并不难，意大利经典设计品牌Alessi相信人们与生俱来拥有对艺术、诗歌的潜在需求，好的设计就是赋予产品以生命。“设计苹果电脑的按键，是在进行一场道德选择。”史蒂夫·乔布斯说，“这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我们正是以这种微小的方式努力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案例 1］
九朝会：“中国精神”实验场
靠商业本能行走近20年的蔡明，选择挑战设计的最高境界。
如果一家企业找到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灵魂，还会担心竞争对手么？
靠商业本能行走近20年的蔡明，如今自称“还真有了那么点理想”。承载他梦想的，不是科宝橱柜，不是博洛尼沙发，更不是精装修的一份份订单，而是“表达中国时代精神”的九朝会。在蔡明心中，九朝会不仅是京城一家雅集之所，而是一个能蒸腾起内心力量的地方。通过提炼、超越中国文化最优雅的精髓，传递“中国灵魂”给世界和时代。
无疑，蔡明选择了挑战设计的最高境界。
蔡明有难得的清醒。苦心孤诣十几年的科宝、博洛尼、钛马赫三个家居品牌，虽然被市场证明了成功，但就像中国人唱意大利歌剧唱得再好也让人觉得别扭一样，因为没有本国文化的精神内涵，它们注定与世界级品牌无缘。
法国前总统德斯坦曾言：“在不能输出价值观之前，中国永远不能成为一个大国。”对一个品牌来说，如果不能触动人们内心深处的情感，也注定只能在市场竞争中忍受价格战的煎熬。蔡明悟出来，要树立起中国企业的先天竞争优势，就必须“绕大弯子”，先给品牌创造出一个强大的气场：“如果中式风格的家具进入世界主流，老外们纷纷研究风水易经、八卦太极，我还费这么大劲干嘛？”
九朝会选取了魏晋南北朝至明朝九个朝代的士大夫精神。尤其是农民都服用五石散，扔下锄头谈玄学的魏晋，蔡明感叹那是中国历史上最自由浪漫的时代。精神的自由，言行的脱俗，气质的超逸，高古、空寂、归隐、天人合一……难道不是这个时代的渴望？
进入九朝会，告别拘谨，放开自己吧。这里上楼梯如爬泰山，穿行于宋徽宗山水画铺就的墙壁，好似“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和着昆曲《牡丹亭》百转千折的唱词，脱鞋上床吧，听到内心奔涌的声音了吗？
这里的每一把椅子，每一幅山水画，每一个设计空间，与一般商品的最大不同就是没有导购员，心灵会帮你做出自然的选择。
蔡明是一个需要鼓励的人。从他锐利而又有所保留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九朝会的面目还没有真正清晰，缠绕在他过去二十年的商业本能，与今天承载他梦想的价值动力之间，正进行一场艰苦的搏斗。
试营业三个月里蔡明发现，九朝会的主体消费者不是他原先想象的追求时尚的中产阶层，尤其经济不景气时，政府、军队、甚至煤老板才是真正的大客户。他们更偏向中式传统的富贵繁华，与九朝会天人合一的设计理念产生不了共鸣。
蔡明做出了妥协。他发现中国人喜包间，不喜散座，就把二层以苏州园林为主题，错落有致的一个开放空间的餐厅重新装修；代表目前九朝会精神高度的昆曲被批评为“曲高和寡”，也可能暂时调整为京昆合一。
论及此，蔡明喜欢举出昆曲戏台上的那副对联：“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横批是“大俗大雅”。“我不能只做大雅，没那个必要，其实我也不是一个纯粹大雅的人，就做我自己好了，该大雅就大雅，该大俗就大俗。”
“就做我自己好了”。这是蔡明的真心话？究竟做一个什么样的自己？内心在挣扎。他平生最反感“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纯粹的艺术家，但九朝会精神高度的标准制定者恰恰就是他本人；他希望九朝会沉淀成为城市文化地标，但数千万投资、期望两年回本又让他时感焦灼。他喜欢提到日本服装设计大师三宅一生，同是东方品牌，让三宅成了蔡明的重要参照坐标，他同时又推崇阿玛尼，因为“你觉得三宅在商业上很成功吗？”
九朝会的某个夜晚，大幕开启，笛声悠悠，杜丽娘和柳梦梅深情款款，一唱三叹。蔡明喜欢站在戏楼远端的一个角落，凝神而望，若有所思。此时他的心头是否涌起，如果真能找到“灵魂”，再过20年，你能成为“中国的蔡明”？
［案例 2］
Asi anera：逆水而上的鱼
“我深信一定能成功，因为没有人和我们一样，走舍易求难的道路。”
行驶在长安街上，李剑平的思绪回到了10年前。“当年开着213(型号)北京吉普，拉着一车货，满大街找客户，心中很茫然。”如今，他得掰开手指头，数数长安街两侧有多少亚洲时代(Asianera)的客户？中国大饭店、北京公使馆、东方君悦酒店、连卡佛、央视新址……他的生意甚至做进了紫禁城，基化门内故宫御膳房的陶瓷用品，也完全交由Asianera设计提供。
1995年，从纽约回国的刘李国琴辞去IBM的工作，联手本土设计师李剑平创立了生产手绘骨瓷的Asianera。成立头四年，生意很不顺利，好像市场上突然闯进来的革新者，被价格低廉、大规模生产的竞争对手视作异端。公司一方面要塑造自己的高端品性，一方面又要维持收支平衡。那些日子让刘李国琴对营商有了更多的认识，同时也对自己更了解。她说：“有时你要认真鞭策自己，才会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大。”
看着身边的瓷器厂靠代工就能发大财，李剑平的内心并非没有过动摇。论硬件，Asianera在国内也算不上最好的，立志成为国际领先的骨瓷品牌，能不困难吗？何必呢？此时刘李国琴表现出女人特有的坚定，“她说我们必须坚持高端，如果你自己放弃了，走了一段弯路，想转回来就太难了。”有句谚语说：只有将死的鱼才会随波逐流，活着的鱼永远逆水而上！
真正耕耘者，从播种到收获是充满孤独的旅程。李剑平说，14年来什么样的“坏人”都有：仿制你产品的、挖你设计师的、甚至偷走你的设计研发低价抢占订单的……面对“山寨横行”的市场环境，Asianera选择了一种最“笨”也是最“忠厚”的方式与之对抗：那就是设计的比抄袭的更快！刘李国琴说：“要在竞争中领先，唯一的条件就是新设计源源不断。”
回顾走过来困苦的日子，刘李国琴说她总能保持信念：“我深信我尝试做的事并非不可能的，而且一定能成功。我们的思维和生产方式都非常实在，而且没有人和我们一样，走舍易求难的道路。”
刘李国琴坚持市场上少有的原创手绘。在她心中，技术几乎可以复制任何一件商品，但唯独亲手一笔一划创作出来的东西是不可复制的，因为每一件用心创作出来的产品，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生命！为了留下每一次灵感的迸发，Asianera上海总部和唐山工厂的300名设计师和手绘团队，每人都随身带一个小本，记录一个个独一无二的瞬间。
做瓷器犹如做人。在李剑平看来，设计最能代表一家企业对世界的价值观。卖弄还是真诚？高雅还是媚俗？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好比人都不想让唯一的一次生命虚度，付出同样的时间、资源、成本，为什么不让你的产品丰润起来？”李剑平体会到，也只有用心去做生意，才能不累，才能时时刻刻都在进步。
如今的Asianera不仅能做到不怕“坏人”了，更让刘李国琴和李剑平最感到自豪的是寻觅到越来越多的知音。不仅国内，北美、澳洲的不少顶级酒店会所，也和Asianera产生了共鸣。
“有这么多知音，你如果做不好，就不是自己的事情了，就是对不起信任你的人了。”这让刘李国琴有了更大的梦想：作为瓷器的母国，中国已经很久没有赢得世界的掌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