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二十九了,在小城人们的眼里,他绝对是春风得意的典型。一个普通师范学院的毕业生,当年考了规划局的公务员,两年后公开参聘土地局长助理,又不到一年,似乎因为他在《人民日报》两篇不算短的文章,成为宣传部部长。一年后,因符合干部年轻化知识化标准,被任命为副县长。他成为当地无数待字闺中的热点人物,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还未婚的白马县长王子,怎能不让人心动。
刚接了一个电话,市委实权人物打来的,春风般的关怀了他一番。李克低头倒了杯白水,他知道,电话背后隐含着这位领导年轻有为的侄女,检验检疫局的副局长,一个雍容气质的美丽女人。
小心的窝到沙发里,堆了太久的笑容还隐约的僵在脸上。“这沙发太软”,他莫名其妙的咕哝着,“大家闺秀呀”。抬头,书架最上面放着张红纸,那是他大学好友下个月要结婚的请柬。 他不喜欢回忆,那是他大学的女友,当他必须回本地中学教书的分配通知下来时,她的师长父亲下了断绝关系的命令,他记得背行李离开学校那天,车窗外都是雨水,下的满世界都是。 公寓里满是大中华的烟气,他开了窗,感受着混合了清新剂味道的烟从身边飘掠而出,窗外灯火世界喧嚷着涌动。他想起了十年前刚到大学时,独自望着大城市满街的绚烂繁华的灯火,突然的痛哭一场,默默的流淌着“这一切不属于我”的泪水。 “我真的不配她,现在能了,又怎样?”李克望着被弹进烟灰的那杯水,苦笑了一下,“千万富翁”这个词,在他和她那个雨后的夏夜里竟是那么的浪漫,她品味着它,柔软的拥在自己的怀里,那是我的承诺么?还是内心里惧怕爱情消失的懦弱?工作中,他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虚伪能说大话的庸官们。下午那个旅游工作会上,各局的头脑为自己的报告长时间的热烈鼓掌,而自己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讲,他们是在为我的秘书鼓掌,而该死的秘书只把前年那个副县长的报告改了日期。 自己用缺时间的借口,已经好久不亲自写讲话稿了,其实比他们还虚伪。嘴有些发干,他没有动,随手点了支烟,他不让自己喝水。一次重要会议上,局长们推脱着不碰实情,讨论2个多小时没有结果,他一气之下,撤掉所有矿泉水,半小时后,顺利结束。今天,他不想让自己安逸,舒服的日子似乎很多年了。自己今晚不准喝水,这样想了之后,他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权力让自己很快乐,为什么自己独处时总是难受的感觉?这个问题被自己逃避了无数次,这次他不想逃避。 茶几下面清新剂不断飘来的香气让自己很不舒服,雇的保洁女工总觉得这是好东西,他拿起放到卫生间里,自己的母亲如果活着也该是她这般岁数了。 父亲死在被撞扭曲的三轮车旁的血泊里,满地的橘子,那是他初二那年唯一的记忆了。母亲继续卖着水果,直到李克被任命为宣传部长的前一年,永远的离去了。大学时,母亲寄钱来的时候,他似乎总能闻到上面有水果的香味,每花一块钱,他心里都默默的念着:妈,我一定会赚最多的钱,给你花。 千万富翁,这个词今天似乎已成为调侃自己的怪物,当把“县长”和它联系一起的时候,他知道,一切都不可能。 窗外传来清洁工扫大街有节奏的声音,远处楼宇凄凉的露出模糊的样子了。李克掐灭了他这一生最后一个烟头,“不吸烟了,不吸”,站起身,从书柜文件堆中找出一袋文件来,准确而迅速,这是半年前认识的一个韩国生物肥料商人给他的资料。 灯光忽然间亮了很多,早晨来了,他用心的洗漱穿衣,在桌上一页写满文字的稿纸上签上名字,申请人:李克。 四年后,韩国精生生物肥料在中国建厂,诺克生物工程有限公司成立。那一年,李克回到了做过副县长的那个小城,被邀请参加撤县设市三周年庆典。大家逗他两岁的女儿“诺诺”时,李克称呼“师长”的老婆总是在旁边关注的轻轻微笑。 李克这段时间,听的最多的,就是他当年辞职的事成为当地一年来最大最轰动的新闻。 那是一个经久不息的“疯狂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