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船合并 金融自保“南北合”



     1926年初夏的一天,44岁的中国银行常务董事冯耿光自北京起程,悄然踏上南下探亲之旅。老家广东番禺的他,北漂多时,公务缠身,偶尔回家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但冯氏返乡的时机却很敏感:广东国民政府兴师北伐已箭在弦上,气势逼人,西北冯玉祥麾下的国民军一度问鼎京师,遥相呼应,而北洋政府仍内讧不已,风雨飘摇,以京津为大本营的北方金融实业家们,不免人心惶惶。

  游走军政商三界二十余年的冯耿光,此番南归,果然是负有秘密使命的。

  “北人”南往

  冯耿光决定动身前夕,中国银行香港分行经理贝祖贻(著名建筑师贝聿铭之父)的一份内部报告,紧急送到北京总行,内称“南方声势很盛,军事甚有把握”。而早在去年,贝祖贻已致信告知总行高层,广东国民政府有苏联等国际援助,应当重视。

  当时执掌中国银行实权的“三巨头”,分别为正、副总裁王克敏、张公权,以及曾任总裁的冯耿光,王克敏还是北洋政府财政总长。三人密商后,认为北方政局危殆,军队难打胜仗,而南方实情究竟如何,不敢轻易相信,最好能派人亲往察看。恰好冯耿光是广东人,以探亲名义回粤,不会太引人瞩目。

  返抵广东后,冯耿光公开活动范围仅限于中国银行在广东的分行。但他早年出身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私下里跟国民党军政官员中的留日同学多有接触,发现南方政局生气勃勃,成功机会确实很大。

  住了一段日子后,心中有数的冯氏北返。途经南京时,应东南联军总司令孙传芳之邀见面谈论时局。孙以日本士官学校晚辈身份向冯“请教”:“张作霖是个土匪,蒋介石是个流氓,两个人都来拉拢我,你看我和哪个合作比较好?”冯委婉劝告:“富强抑弱,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暗示北伐军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可是孙传芳“不识时务”,最终身败名裂。

 南北船合并 金融自保“南北合”
  冯回京与王、张面商后,三人达成共识:不管中国政局如何发展,将来谁掌大权,中国银行都要有个稳妥的靠山,寻求与南方合作,应是当务之急。

  正巧原籍江苏宝山的张公权,得知母亲在沪病危,即以此为由,于1926年6月初移驻上海。他设立副总裁驻沪办公室,以之为据点,联络各方,静观其变。王、冯二人则留在北京,继续与北洋政府打交道。在南方,由贝祖贻出面活动,与执掌财权的宋子文、孔祥熙频繁来往。

  北方金融系统另一巨擘交通银行的掌门人,也是一位广东籍北漂——“交通系”首领梁士诒。眼见南北政治、军事态势逆转,他不能不预作打算。

  1926年冬,随国民政府进驻武汉的财政部长兼中央银行行长宋子文,电邀梁士诒来汉商谈财政金融人事宜。梁顾虑到自己与奉系张作霖的铁杆关系,不好亲自出面,遂委派代表南下,与宋达成口头协议:将来所有重要城市中,中国及交通两行有设立分行的,均再设中央银行,以便互相扶持;交通银行汉口分行代理兑换中央银行发行的钞票,并给予后者一定的透支额度。

  至此,身为北方金融界中流砥柱的两大银行已暗度陈仓,与风头正健的南方政权搭上了关系,“南北合流”,只欠东风。

  联合自卫

  1926年12月13日,北方金融实业家90余人齐聚天津,发起组织产业协会,并派代表与南方同行接洽,进行“联合自卫”行动。此举的积极推动者,乃是通称“北四行”的盐业、金城、大陆及中南银行的一批头面人物。

  20世纪20年代,华北有两大资本派系:一是曾两任袁世凯政府财政总长的周学熙(与张謇并称实业界“南张北周”)控制的启新、华新集团,二是皖系军阀倪嗣冲掌握的裕元、金城集团。其中一些投资额较大的厂矿及“北四行”,重要股东多为北洋政府的军阀、官僚及政客。

  在北方,以民营资本面目示人的“北四行”的实力,仅次于官商合股、兼有国家银行性质(代理国库收支、有大规模发钞权)的中国、交通两大银行。

  它们的实际管理人,不是军阀、官僚股东们的子侄,就是以较少份额入股,但拥有工商企业或银行操作经验的专才,后者如盐业银行总经理吴鼎昌、金城银行总经理周作民。

  有关这次南北金融实业界“联合自卫”行动具体细节的史料不多,只是从若干头面人物的频繁活动及人脉网络上,仍可一见端倪。

  如周学熙通过北洋政府的老同事、外交前辈颜惠庆,疏通与国民政府的关系;皖系资本(倪嗣冲已于1924年去世)则走蒋介石的军校同学兼“高参”张群的门路,后者时任国民革命军南昌总司令部总参议。又如蒋介石另一亲信黄郛(“四一二事变”后上海特别市首任市长,后任南京政府外交部长),跟都是留日海归的张公权、吴鼎昌、周作民等,均为莫逆之交。

  此外,与中国及交通两大银行一样,“北四行”在南方主要城市,如广州、武汉、南昌和上海,大多设有分行,可以作为各方沟通联络、策划合作的落脚点。

  就在1926年冬天,蒋介石驻扎的北伐军大本营南昌,成了金融实业界“南北合流”的汇合点。且不说江浙财团首脑虞洽卿、陈光甫已与蒋频频函电来往,称兄道弟,北方金融界也派出了中国银行总文书(相当于秘书长)吴震修,以处理南昌分行放款业务为名,前来接洽。

  吴是冯耿光的日本士官学校同学,早在辛亥革命时期,又在陈其美的沪军都督府中,当参谋长及师长黄郛的副手。而那时候,蒋介石、张群不过是区区一名团长而已。老同事相见,相谈甚欢,蒋开口要100万元现金充作军费,吴同意由中国银行先借50万元,并答应“如果北伐军能够打到杭州,其余半数就可以借到”。

  待到1927年3月,虞洽卿、陈光甫等在沪成立为蒋介石筹措巨款的“江苏兼上海财政委员会”时,代表中国银行的吴震修,以及“北四行”联合准备库主任钱新之、交通银行厦门分行经理汤筱斋,在十五名委员占据三席。

  自冯耿光受命返粤至此,大半年间,“南北合流”,终成定局。

  冷暖自知

  金融界“南北合流”在先,军政界“宁汉合流”在后,得资本者得天下,在1927年前后云谲波诡的中国政治大变局中,俨然是一条颠扑不破的铁律。但依托新兴政权求自保的资本家们,是否真的如愿以偿了呢?

  1928年10月,南京政府宣布中央银行为国家银行,中国银行由原北洋政府“央行”变为“特许国际汇兑银行”,加入官股,总行迁往上海。总裁王克敏因是原政府红人,遭新政府通缉,被迫逃亡大连(他成为亲日派大汉奸,那是后话)。中行董监事人选中,与原政府关系较深者,皆换成接近南京政权的上海工商界人士和华侨富商,重新出任总裁的冯耿光多受掣肘,未几即告辞职,挂着常务董事之名,不再到行办事。

  接掌中行的张公权,因不愿事事听命于政府,屡次与蒋、宋、孔等掌权者发生意见冲突。到了1935年3月,他突然收到一纸调令,转任中央银行副总裁,等于被强制逐出中行。政府同时增加官股至2000万元,比例与商股持平,宋子文出任董事长,独揽大权。

  中行股权及人事地震后不到一个月,备受压力的交通银行股东,不得不开会决议,接受官股增加1000万元,而商股维持不变。南京政府以近六成半官股对三成多商股,一举取得交行的话事权。

  名列“江苏兼上海财政委员会”的吴震修、钱新之,为蒋介石所罗致,自此涉足政界。吴获任命为上海市政府秘书长,还一度代理上海市市长;钱新之当过中央银行副行长及国民政府财政部次长等职。

  “北四行”大佬之一的盐业银行吴鼎昌,因失去北洋军界依托,无法继续从事金融业,转而投身报界,接办天津《大公报》,后来还是加入政界,1935年官至南京政府实业部部长。

  由此观之,尽管“南北合流”后,那一代金融界精英的人生路各有沉浮,甚至别开生面,但其绞尽脑汁守卫的宝贵资产,却或迟或早改变了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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