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速之后
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在拥有一款疯狂热销的产品时,华硕反而亏损了?
按照其官方解释,一方面希望借助上网本之声势扩大市场份额,一方面遭遇无法预期的金融危机,欧元价格急跌、库存也降价。仓促间双方难以平衡,经营细节便有欠把控。
或许应该说,上网本的热卖把华硕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至的经营层次上,对此,总有一些不适。就像一辆以往适度行进的跑车,一个拐弯之后突然迎来了一条长且宽阔的高速路,一瞬间你会认为怎么提速也不为过。而这种前所未有的随心所欲感注定意味着全新底线将被触碰:这辆车的极限速度是多少?有什么零件有欠牢固?而真正的考验在于,颠簸之后,它是否有足够自觉与能力完善自己?
关于这一季度的亏损,施崇棠说,其中有相当部分并非来自于业务本身,比如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料到欧元会急跌至此,而华硕一向为了防范风险,以持有现金为主,几乎没有进行金融对冲。另一方面,因其财务制度保守,在货物发出后的海运途中,它们被计作华硕的库存而非经销商的,这大约占到其总库存的40%至50%.
当然,这并非对于华硕亏损全盘推卸责任。施崇棠承认,之所以建议所有员工像“把自己剥光一样来认清自己”,也是因为华硕的“价值溪流”(value stream)仍然控制的不够精实。一家全球性公司,必须像一个足球一样,从球的中心即总部将价值以最快的速度同时打到球的表皮,即不同的市场。这个过程中怎么能以最低的成本创造最高的价值,就是竞争的根本。比如,华硕2008年第四季度亏损时,库存水位高达450亿台币(约100亿人民币)。在当时,华硕的平均库存周转期已经高达70天。虽然根据不同产品的特质有不同的库存需求,但70天实在是个太长的数字了:到春节过后,华硕已经把库存周转期降到了45天。
事实上,这正是让华硕此次亏损显得格外富有深意的。早在2006年,它就开始了“精实六西格玛”的管理提升。当时,施崇棠去到摩托罗拉大学向六西格玛课程的讲师请教:“为什么多数人推动六西格玛会失败?”而其耐心而执着的发问,让原定两个小时的面谈一直进行了八个小时。此外,施崇棠索要五、六公分厚的教材逐一阅读、撰写笔记,与员工一起用数个小时去数巧克力豆的方式学习六西格玛,也成为媒体津津乐道之事。甚至,2006年施列出的十本“人生必读好书”中,有四本跟丰田相关。
而且,骨子里,施是个极度厌恶失控的人。1990年代中期,日立公司曾找到他商谈合作液晶面板业务,几次接洽后,施崇棠还是主动选择了放弃:“这种业务需要那么大的投资,产业链上上下下的关联,让我觉得控制力不在我。市场好的时候还好,不好的时候根本就是身不由己,那我们宁愿多花一点在那种能够主动创新的地方。”
但即便此前有了如此长期的准备,华硕仍不可避免遭遇了阶段性挫折。“在顺境的时候推行管理变革和在逆境中推不一样”,施崇棠承认。正如他一向喜欢说的:二流公司不停在救火。需要救火,是因为看起来总有很多紧急的事情需要去解决——但其实,当时的市场也许并没那么糟糕,问题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在公司的决意与目标没有深入到每名员工内心时,任何事情都可能显得紧急。“当大家没有彻底觉悟的时候,也会去提升运营的精实,可是真正遇到节骨眼的时候,他要比较想业绩,我能怎么样?”施崇棠问。
自2005年到2008年,华硕一路从全球电脑产业第十名跃升到第五位,可谓势头刚猛。但现在,它终于更有意识去降低前进的速度。“不能冲的太快,不然就像去年第四季度。”施崇棠反思说,“冲”本来应该是品牌上寻求大胆提升,结果一不小心就变成了冲销量。现在华硕重新确定了节奏:用三年时间进入笔记本业前三名,并且到时能进入美国市场的前五位。这都是为了更长远的看待问题。
好消息是,十九年稳健经营让华硕有足够的资本改变:它仍有着逾400亿新台币的现金,它也是台湾所谓的“电子六哥”(鸿海、广达、华硕、仁宝、宏、纬创)中负债率最低、税后净利润率最高者。
而在其历史上,华硕也因几次高压之下生存下来的经历而得以成长:
——1995年,英特尔宣布将进军主板业,对于当时几乎全部业务集中于此的华硕可谓生死攸关。无法硬拼,华硕选择了和台湾其他主板厂商结盟,而这些承载着大约英特尔70%CPU的主板全面倒戈至其竞争对手处,也的确令英特尔难以承受,最终妥协。此役中,当时最大的主板厂商Micronics成为了牺牲者,华硕却在英特尔退出后获得了惠普等重量级公司的合同;
——2002年,华硕的主板业务被精英公司超越,净利从40亿新台币锐减至25亿。痛定思痛,施崇棠提出了“巨狮策略”,将公司目标设定在技术领先同时获得最大市场占有率。由此,它另辟低价品牌华擎:与精英、技嘉等对手们大打价格战,并最终在“焦土战”中将其市场份额提升到30%以上。原因并非纯粹的低价,而是设定新的性价比:比如同行们的低价主板都使用低价电容,但这种产品容易烧掉,华硕研究成千上万数据之后,发现两颗电容中的前一颗用优质品,后一颗用更便宜的电容,成本不变,良品率却极高;
——1997年华硕才进军自主品牌的笔记本,其时台湾市场被伦飞、宏、IBM三分天下。1998年时,它曾希望自己发货30万台,结果最终只卖掉2万台,可谓首战惨败。但它耐心的通过一款款产品积累相关机能与品牌,只用了不到六年时间就成为台湾市场第一名。
或许此次与以往最大的的不同是,这一次施崇棠的角色不再是董事长+CEO,不再一手影响全局。这一度成为了外界所担心的:新任CEO沈振来究竟是否合格?施崇棠是否会复出?对此,施的答案是肯定的:“既然找了CEO继承人就一定要尊重他,我通常会尽量尊重他。”在这样一种自我角色规范下,他干脆说,此刻自己先扮演“首席安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