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晓晴上学临走之前,何竹青先与石学礼通了气,然后认真地看着石晓晴,郑重地提出一个要求:上大学期间绝对不能谈恋爱。
石晓晴点头,说知道了。何竹青仍然不放心,又看着石学礼,希望石学礼能说两句。“是,”石学礼说,“你妈讲得对。其实我们也不是反对你谈恋爱,更不是干涉你的自由,我们只是希望你上大学这三年不要谈恋爱。”何竹青不满意石学礼的语气,觉得太客气了。她先是白了丈夫一眼,然后严肃地对女儿说:“不是‘希望’你不要谈恋爱,而是绝对不允许谈恋爱。”“对对对,是不允许。”石学礼说,“主要是你太小,说起来是上大学,其实从年龄上来说等于是上高中。我们等于是要求你上中学期间不要谈恋爱。”|www.aihuau.com|39何竹青对石学礼的说话语气仍然不满意,但对他说教的内容是满意的,并且相当满意。说实话,她觉得石学礼比她有水平,态度虽然不严厉,但能说到点子上,比如把不允许石晓晴大学三年谈恋爱,转换成实际上是反对她中学期间谈恋爱,这就非常有说服力,就能让石晓晴心服口服。她对丈夫的态度好了一些,但对石晓晴依然十分严厉。“听见了没有?!”何竹青问。“听见了。”石晓晴说。“大声一点!”何竹青说。“听—— 见—— 啦!”石晓晴夸张地回答。何竹青看看石学礼,轻轻地摇摇头,仍然不放心。何竹青打算亲自送女儿去粤港影视艺术职业学院。去之前,她先给当校长的老同学打了个电话。不知不觉间,感觉已经不是和同学对话了,而是在和领导说话。老同学说他非常忙,所以非常抱歉,这次就不能专门接待她了。“没关系没关系,”何竹青说,“就这已经够麻烦你了。”老同学大概觉得态度生硬了,不够亲切,于是又说了一些比较亲切的话,说学校虽然在东莞,但你可以直接到深圳,从深圳来学校更方便一些。何竹青说好,同时又问学校在深圳是不是安排接站。她知道这样问不太好,但又不得不问。深圳她就没去过,东莞更是很少听过,不问清楚,她怕连学校都找不到。“可能没有。”校长回答得不是很肯定。但何竹青听出是肯定没有的意思。她在院长办公室工作多年,虽然自己算不上领导,但对领导的说话方式还是基本了解的。领导说话的最大特点是模棱两可,一般不把话说死。特别是否定的话,总是要找一种不确定的方式表达出来。比如明明不行的事情,到了领导嘴里不说“不行”,而是说“恐怕不行”。像现在,明明学院不会安排车辆在深圳火车站迎接新生,这个校长也肯定最清楚,但他不说“没有”,而说“可能没有”。
稍微停顿一下,校长又说:“如果没有,你又实在找不到,到时候可以打我的电话,我让他们接你。”
“那好。那就太麻烦你了。”何竹青说。放下电话,何竹青心里不踏实。或者不是不踏实,而是不开心。至于为什么不开心,她不知道。平心而论,老同学已经相当客气了,说的也全是实话。想也能想得出,新学年开学,作为校长老同学该多忙啊。现在的校长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单纯,以前只操心教书育人,现在还要操心创收和应付各项检查和达标,校长不但是专家,同时还要会公关,甚至还要学会和黑社会打交道,新学年开始,公关的任务比教学任务硬,校长焦头烂额,确实不可能专门腾出时间接待一个十几年前的同学老大姐。再说,像她这样的熟人送子女上学的肯定不是一两个,要是都得校长亲自接待,也不现实。这些道理何竹青当然明白,可仍然有些莫名其妙地不开心。本来同学关系是最平等的关系,不管一方当多大的官,只要你不求他,就永远是平等的,可一旦自己求对方了,马上打破平衡,起码在心理上出现不平等。比如现在,何竹青就感觉自己在老同学面前矮了一截,所以,通完电话,脸色不太好。何竹青打电话的时候,一家人在场。不仅正式的家庭成员在场,连“准”成员邓光辉也在场。当然,何竹青与校长的对话他们也都听见了,其中的五味也能闻得到。“嗨,”邓光辉说,“这还不简单。你不要听他的,到什么深圳,就在东莞下,东莞大概就这一所大学吧?我不相信出租车司机不知道。”邓光辉说着,拉开老板包,取出皮夹子,展开,啪—— 啪—— 啪数出10张百元大钞,伸手递给石晓晴,说:“拿着。”这就是邓光辉,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很细心,这时候他如果是把钱递给何竹青,何竹青就是心里想接,估计也伸不了这个手,可石晓晴就不一样了,石晓晴是孩子,是邓光辉最喜欢的干女儿,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快速地看看何竹青,又看看石学礼,见他们俩都没有明确表示反对,飞快地接过一千块钱,甜甜脆脆地喊了一声:“谢谢邓爸爸!”其实父母是反对的,至少石学礼是反对的,但由于整个过程太快,他来不及表达这种反对。晚上睡在床上,夫妻俩说起白天的事,有些唉声叹气。何竹青说,这有钱人考虑问题就是和没钱人不一样,在我们看来非常麻烦甚至有些尴尬的事情,在邓大炮看起来根本就不是问题。到东莞下车,出站就打出租车,多简单的事情,可我就愣是想不起来,希望人家接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去又怕找不到,其实想想东莞也不会比长沙大,打个出租车也没有多少钱啊。“肯定花不了一千块钱。”何竹青说。“就是一千块钱我们也能花得起。”石学礼说。石学礼的意思是不该收邓光辉的钱。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作为老婆的何竹青还是明白丈夫的潜台词。可明白之后,她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对啊,”何竹青说,“石晓晴最听老邓的话,明天让老邓对她说说。”“说什么?”石学礼的思维没有何竹青那么跳跃,在她面前常常慢半拍。“你说说什么?”何竹青反问。石学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不让石晓晴谈恋爱的事情。何竹青“嘁”了一声,把身子背过去。第二天去火车站,照例是全家一起送,包括“准”成员邓光辉。临上车之前,何竹青特意给邓光辉和石晓晴留下一段单独的时间。邓光辉遵照他们夫妇的委托,说出了她父母的担心,提醒石晓晴在上大学期间不要谈恋爱。石晓晴非常尊重邓光辉,平常她要是闹什么小性子,父母的话不好使,只要邓光辉一开口,石晓晴准给他面子。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正因为她尊重邓爸爸,所以才不愿意骗他,听了邓光辉的话,石晓晴反问邓光辉:“邓爸爸,你怎么也这么说?是不是我妈妈叫你说的?”邓光辉略微想了想,也不想骗石晓晴,于是就实话实说,说:“是,是你妈叫我说的,但我觉得他们讲的有道理。再说他们也是为你好啊。”“为我好不假,但不一定有道理。”石晓晴说。“哦,怎么没有道理?你讲给我听听。”邓光辉说。这就是邓光辉和她爸爸妈妈的区别—— 允许她申诉,或者说是允许她讲出自己的心里话。而何竹青和石学礼不是。如果是他们,一听石晓晴这样说,非打即骂,起码要吼,根本不听她申诉。其实申诉的过程往往是讲真话的过程。父母不允许孩子申诉,在剥夺孩子自尊的同时,也剥夺了自己听真话的机会。而邓光辉不一样,他能耐心地听石晓晴申诉,所以他能听到真话。“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石晓晴说,“这点事情还不会掌握?真要是谈恋爱,初中也可以呀。你们以为初中就没有谈恋爱的吗?”邓光辉自己没有结婚,因此也就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在初中的时候就可以谈恋爱。所以,石晓晴这样一回答,竟把他说傻了,说愣住了,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说了。“他们就不怕我有逆反心理?”石晓晴接着说,“他们越是这样不信任我,就不怕我越是要跟他们反着来。”听石晓晴这样说,邓光辉清醒过来,严肃地表达了自己作为长辈的观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邓光辉严肃地说,“吃亏的是你自己,千万不要跟他们赌气拿自己的前途和名誉开玩笑。”石晓晴见邓光辉突然如此严肃,反而笑起来,说:“我知道,邓爸爸。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的。”最后,他们达成协议,在大学三年里,石晓晴能不谈恋爱尽量不要谈恋爱,实在抵挡不住了,一定要告诉邓光辉。作为条件,邓光辉承诺一定为她保密,绝对不告诉她爸爸妈妈。如果邓光辉违反协议,那么石晓晴也不遵守协议。两个人拉钩。算是郑重承诺。可是,石晓晴能兑现这个承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