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二月的北京依然寒风刺骨，杨耕下了写字楼，迎着寒风冷静了一下，招手打上一辆出租车，向北京站驶去，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上了车，杨耕先给妻子打了电话，把整个情况跟她说了一下，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无论好事还是坏事，他都希望第一个让妻子知道。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自私，坏事让妻子知道只能徒增她的烦恼。但是却很习惯这样做，大概这就是夫妻吧。挂断电话，杨耕又习惯性的找出老田的手机号，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拨出。他知道田云舒肯定会帮他，但是他却不想这样做。田云舒之所以孤身一人去弘智，肯定是想做一种姿态，这是职场的规则，杨耕不想让老田为难。出租车停在了北京站对面，杨耕下了车，向左侧的过街天桥走去。一群卖发票的中年妇女迅速聚拢过来，杨耕一边摆手，一边奋力向前冲。正在这时，手机剧烈的震动起来，杨耕迅速地扫了一眼屏幕，是个北京的的号码，自己不熟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杨耕，你小子到北京来为什么不给我联系？”周围的环境过于嘈杂，杨耕一时没听出电话那端的声音是谁。“对不起，我这边环境不好，请问你是哪位？”杨耕礼貌的回应着。“装什么蒜，你小子是不是发财了，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我是马达啊！”|www.aihuau.com|1杨耕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马达，怎么是你啊？我们有几年没联系了吧？没想到你还健在！”“我活得挺好，你先别管我，告诉我你现在哪？”马达那边好像没有唠嗑的意思。“我在北京站，正准备滚回老家。”杨耕无奈地答道。“你给我听着，你哪里也别去，老老实实地在火车站等着我，我有重要的事找你，半个小时后就到。”马达的口气听起来不容置疑。杨耕了解马达说话的方式，也不在意，抬头看了远处车站塔楼上的大钟，想了想，反正时间还早，就和马达聊聊吧：“好的，我等着你，晚上饭请我吃比萨！”杨耕抬头看了看车站广场上川流的人群，回头向旁边的肯德基餐厅走去，寒风依然刺骨，杨耕心里却有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杨耕和马达的相识在七年前，马达比杨耕大一岁，同一年大学毕业，马达的毕业学校是北京的一座全国重点大学。不过那时候大学生还包分配。由于受那场著名的事件影响，89年之后连续几年大学生分配的单位大都不尽人意。马达同学所分配单位是湖北的一家勘探局，这在同学中还是很不错的。马达兴致勃勃地拿着报到证跑到武汉，被勘探局人事处的领导告知，被分配到了襄樊的某勘探中队，马达想了想襄樊就襄樊吧，又急忙赶到襄樊。又被告知被分配到了某小队，让人带着马达去报到。等马达翻山越岭的来到某小队所在地时，连哭的心都有了。远远望去，半山腰有几座帐篷，带路的人告诉马达那就是他的办公室了。马达在帐篷了窝了几个月，实在耐不住寂寞，就直接辞职溜回北京了。回北京后一时也找不到工作，马达索性就在秀水街摆起了摊，专业糊弄老外。除了服装外，还倒腾一些办公用品。练摊生意不好的时候，马达就拎着个包，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一个写字楼一个写字楼的推销办公用品。命运的转折就出现在跑写字楼上，当时北京最著名的写字楼是赛特。里面有一家叫ASA的美国软件公司，专做ERP，当时ERP还叫MRPII。这家公司进中国时间不长，却是这个行业里的前辈，当年在软件行业的名气比以后的那些老大们还要大。这些情况马达同志都不知道，他就想一门心思的把东西卖给这家出手阔绰的外国公司。还有一个想法，前台的小妹妹实在对马达的胃口，就有了纠缠到底的想法。所以马达跑ASA的次数开始日渐频繁。长此以往，不但ASA的员工都和马达熟了，也引起了这家公司老板的注意。老板叫Jeff，是个典型的美国牛仔。因为经常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出现在公司里就来了好奇心，某一天Jeff把马达拉住，做了一次长谈。马达充分发挥了在秀水街学到的糊弄老外的技巧，直接把Jeff搞晕了。Jeff当即决定把马达招至麾下，就这样，马达扔了自己的自行车，一脚踏入了外企。而马达的第一个客户就是杨耕毕业后所在的第一家公司，那是一家汽车厂。当时ERP还是个极其生涩的概念。即使对于在计算中心工作的杨耕来说也完全没有听说过。有一次大老板出了趟国，不知被哪个老外忽悠了一把，回来就要急急火火的搞ERP，任务落到了杨耕所在的部门。作为部门里唯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杨耕自然成了选型小组的主力。实际上当时也没什么可选的，国内做ERP的就三家，两家国内厂商再加上马达所在的ASA。杨耕几个人到北京转了一圈，最后约上了马达。记得当时是在西单附近的一家比萨店，那是杨耕第一次进西餐厅。谈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就记住了两样东西：不熟的牛排和马达对一个问题的回答。马达回答的这个问题获得了选型小组的一致认同，当时的场景是这样：选型小组问：“请评价一下你的竞争对手？”马达理直气壮地答：“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我们公司有个明文规定，我们应该尊重我们的友商，而不应该对我们的同行妄自评判。我们可以说我们的优势，但是不能说我们同行的劣势。”这个问题选型小组已经问过其他厂商，得到的答案都是对竞争对手的一通狂扁，没想到马达会如此回答。当然，杨耕后来做销售后明白这不过是个销售小技巧。但是在当时还是被马达的‘职业道德’所感动了，继而对他所在的公司有了很好的印象。而后来马达告诉他，自己实际上连这个销售技巧也不懂，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加入ASA没几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竞争对手！也是因为这句话，马达在竞争中占据了优势。这个世界的事情就是如此充满偶然，而人的命运也往往被这种偶然所左右。再后来马达就成了杨耕公司的常客，这个项目一做就是几年，马达和杨耕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时马达来了就直接住在杨耕的宿舍，有时杨耕又会在马达住的星级酒店和他彻夜长谈。那时候两人都是意气风发，也可以用后来很时髦的一句话形容：很傻很天真！等杨耕实施完公司的ERP项目就遇到了田云舒，于是跳槽到了瑞和。而马达后来成了ASA的销售状元，之后ASA家道中落，马达就跳槽到了飞捷。俩人的联系渐渐少了，杨耕只是听说马达成了飞捷的销售总监。二十分钟后，透过玻璃窗，杨耕看到马达从一辆马六车里钻了出来。杨耕起身迎了出去，马达比前几年胖了一些。但是依然是真正的‘魔鬼’身材，这是马达对自己的评价。马达的身材是典型的五短：腿短、胳膊短、脖子短。身高不超过一米六五，肚子有点大，眼睛有点小。很有点港星曾志伟的风范，只是比曾志伟要高一点，也年轻很多。杨耕一出门，便被马达迅速的捕捉到了，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哈哈大笑道：“小子，几年不见你身材还是保持的这么好啊？”杨耕明白马达这种特有的夸人方式，他几乎见谁都是这么夸，但是被夸的人千万不要觉得有什么骄傲，因为马达夸别人身材好，一般都是比着他自己说的。“我身材好，主要是因为洁身自好，吃喝嫖赌我只占前两样。”杨耕一边揶揄着马达。一边迎上去，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北京的交通就像中国的足球，永远都是老百姓天天骂又总也离不开的东西。俩人在回飞捷公司的路上，足足开了一个小时。就连长安街都没有平时顺畅。路上，杨耕试图问问马达如何知道自己来北京的，都被马达含糊过去了。看看马达实在不想说，杨耕也没再多问。马达在飞捷已经两年多了，现在是飞捷华北区的副总兼大客户部经理。飞捷的华北区在亮马桥附近的阳光大厦，离燕莎、三里屯都很近。阳光大厦看起来没有北京很多高楼的挺拔，但是却有一种非常嚣张的宽阔。在北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显得有些肆无忌惮。这座大楼最显著的特点是楼顶上有个椭圆形的‘帽子’。马达告诉杨耕，这个大厦是台湾人设计的，这个帽子叫‘聚宝盆’，这里的很多商户都是冲着这个‘盆’搬进来的。飞捷的大区占了两层楼，六楼和八楼，马达的办公室就在八楼。办公室看起来有些凌乱，一些文件和几本IT类杂志随意的摆放在桌上，杨耕猜测马达接待客户的时候应该不太习惯在办公室里。俩人刚坐下，门就被推开了，杨耕抬头一看，竟然认识，是在利民项目上碰到的瘦高个王冲。王冲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杨耕，不禁一愣，大概实在想不到为什么杨耕会在这个地方。杨耕急忙站起身来，想要打个招呼。马达却先开口了：“王冲，找我有事？”王冲犹豫了一下，接口道：“马总，一点小事，要不我待会再给你说。”“不用，有事就说，这是杨耕，我哥们。”马达一幅毫无顾忌的样子。杨耕马上笑道：“王冲，您好！”然后转头对马达道：“老马，我们认识。”王冲有点尴尬：“杨经理，您好！没想到你是马总的哥们。”马达有点好奇，接口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不应该啊？”“在利民项目上见过面。”杨耕马上解释道。马达看了看王冲，又看了看杨耕，说道：“好小子，利民项目原来是你干的，我要早知道肯定自己上了，那才有点意思，让你小子白白捡了便宜。王冲，没什么，以后有机会你也给他一刀，解解气！他皮厚，挨两刀不在乎。”说我又想起了王冲进门的目的，接着问道：“你还没说找我干吗呢？”“老大，是这样，我们年前在包头签的那个铁矿项目，现在进入实施阶段了。我想让当地的代理参与实施，就是王景岩那家公司。这样以后的服务也可以顺理成章的让他们接过来，不会有太大的技术问题。谁知道这个王景岩不干，和咱们赌气。嫌咱们当初自己玩这个单子，不和他合作，现在要看我们笑话。而在包头我们就这一家代理，你看怎么办好？”王冲看起来有些着急。“还反了他了，老子就不信办不了他！这件事情他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这张屠户的猪肉我还吃定了。”马达的眉毛向上竖了一下，眼里有了一股杀气。杨耕还是第一次看到马达的这种表情。“你把负责渠道的石江叫来。”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把前台小潘也叫来。”王冲不一会就带着一个乖巧的小姑娘和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杨耕想这两位应该是小潘和石江了。马达站起身来，对着石江说道：“石江，你明天去一趟包头，不过不要到王景岩的公司，你就在包头的那些大的IT公司转转，放出风去，就说飞捷要在当地再找两家代理。”说完，马达又转头对小潘说：“后天，你打电话给王景岩，就说找石江。对了，事先让石江关机。如果王景岩问你，你就说只知道石江这两天在包头，以为肯定在他公司。石江，你接到小潘的通知后手机关两个小时，开机后如果王景岩找你，你就说已经在回北京的路上了，他要问你干什么，你就说，我给你安排了点事，不好直说，越含糊越好。明白了吗？”三个人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马达给杨耕倒了杯水，自己也点起一支烟坐在杨耕身边，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道：“在飞捷，签单难，签下单来就更难了。”杨耕以为马达是对刚才的事情有感而发，也没太在意。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了马达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好了，哥们，说说吧，这次到北京来到底怎么回事？”马达吐了口烟圈，问道。杨耕觉得马达的问题有点模糊，搞不清他倒底对自己的事情了解多少，不过想想也无所谓了，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本来很清楚自己来干嘛，不过来了之后才明白别人比我更清楚，自己还是太幼稚了。”马达注视着杨耕，皱了皱眉头，说道：“公司越大，水就越深。看不清楚是很正常的。我这几年栽的跟头也不少，别着急，详细说说怎么回事？”杨耕简略的把以往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没有对马达隐瞒什么，因为实在感觉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尤其在好友马达面前。马达一直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等杨耕说完，马达站起身，又给杨耕加了杯水，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马达开口道：“下一步有什么想法？”“我还没来得及想呢，就被你揪到这来了。”杨耕实话实说。马达直视着杨耕，慢慢地说道：“来飞捷帮我吧！”杨耕没有回答，转头默然的看着窗外，心里一阵凄苦，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瑞和不可能再回去了，弘智有老田在，自己实在不愿给他添麻烦。如果还在软件这一行里混，飞捷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飞捷”这两个字，在杨耕的脑子里似乎一直是贬义词。他在瑞和这几年受到的教育都是关于飞捷负面的东西。好像是两个情绪激动的人掐架，满眼都是对方的缺点。可是冷静下来看，是是非非，又说不清楚。当听到马达邀请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杨耕好像有了一种很委屈的感觉。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不是在飞捷的将来如何，而是在瑞和过去的点点滴滴。看到杨耕半晌没有说话，马达有些担心，说道：“老兄，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果是待遇的话，我可以给你保证，比你现在的收入翻一番！”
杨耕意识到马达误会了自己，马上转回头来，诚恳的说道：“老马啊，你想多了，以我现在的处境，哪还敢提什么条件？能收留我就感激不尽了。”正在这时，杨耕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田云舒。杨耕愣愣的看了一会，才按下通话键，田云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杨耕，我刚知道你下午的情况，什么也别说了，跟我到弘智来！”田云舒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田总，没什么。不过，我已经决定到飞捷了，你放心吧。”杨耕说完又怔怔的看着窗外。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好一会，电话那端才传来田云舒的叹息声：“小杨，自己多保重啊。”杨耕慢慢的合上手机，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听到杨耕的回答，马达站起身来，郑重地说道：“你的事情我会和司徒总详细说一下。待遇不用担心，只是还得委屈你从大客户经理干起，直接给你一个管理的位置，我现在做不到。对不起了，兄弟。”“这有什么委屈的？能有一个容身之地我就心满意足了，何况又能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