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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肉骨茶很有名，是南洋的一道经典美食。 肉骨茶不是茶，是含有药材味道的肉骨汤。为什么叫肉骨茶，有几个说法，其中一个为：南洋湿热，先辈们用药材煮水喝，以祛风湿，他们忌讳药字而称之为茶（譬如各式凉茶）。后来，偶然将猪骨放在“茶汤”里煮，没想到别有滋味。接着，不断改进汤料，八角、丁香、枸杞、甘草、桂皮、当归、党参、玉竹等轮番搭配，反复调试，终于修成正果。那些名摊还有独特配方，秘不示人。 肉骨茶有各种口味，我个人偏好潮（州）式肉骨茶，肉汤清澈鲜甜。新加坡最有名的肉骨茶摊位是黄亚细，不少外国首脑和名人都慕名前往，游客更是蜂拥而至。不过，我不会去黄亚细凑热闹，我周围的几个吃货朋友最爱去欧文路的兴兴肉骨茶，除了砂锅肉骨茶，蒸鱼、茼蒿菜、油条，也是必点的。尤其茼蒿，清香四溢，与肉骨茶一荤一素，一黄一碧，堪为绝配。 我的老板潘国驹教授是潮州人，他通常去锡安路熟食中心的双喜肉骨茶。从父辈起，潘教授跟着这摊吃了几十年了。因为工作关系，我陪老板去过几次，确实好吃，后来自己也常去。每个人口味不同，新加坡众多的肉骨茶摊位，我最钟意兴兴和双喜这两家。 若要列出第三家肉骨茶档，就是如切路上的“老福源记”。在居士林服务时，有次和几位同事去陈瑞献先生的画室谈纪念册的事，聊着聊着到了晚餐的时候，陈先生诚心留饭，领我们去了这间“老福源记”，肉骨茶的味道令人赞叹。后来，我只要去加东，总到这里喝碗肉骨茶。那天陈先生还自带了一瓶南非产的葡萄酒，尽管我很少沾酒，却实在喜欢这酒的口感，所以记住了牌子，Uva Mira 。 肉骨茶尽管不是茶，但与茶的关系，密不可分。因为地道的肉骨茶档，每张桌子旁边都配有一个煤气炉用来烧开水。入座后，服务生会将功夫茶具奉上，另有一小纸包的茶叶，由客人自泡自饮。肉骨茶在南洋是早市生意，午后收摊。估计以前干苦力的，早上吃肉喝汤配米饭，比较经饿，而喝茶又能帮助消化，不致觉得油腻。我略微观察一下，肉骨茶摊提供的小纸包茶，多是狮城老字号白新春茶庄的“不知香”。 白新春茶庄位于牛车水的摩士街，是间古韵犹存的老店铺。那天进门，正碰上几位“安娣”用量杯当秤，手工包装“不知香”。不知香是白新春茶庄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针对肉骨茶档开发的茶叶新品，之前肉骨茶档提供的茶叶都是廉价的粗茶，不知香的价格是这些粗茶的五倍，所以，刚一推出即遭到同行的讥笑。随着时间的推移及老百姓喝茶观念的转变，不知香一步步为肉骨茶档所接受，一度占有了新加坡百分之八十的肉骨茶市场。以今天的消费水准衡量，不知香一点不贵，属于大众茶，包装的铁皮罐，古早味十足。其中罐子的一面写有一段类似防伪申明的文字：“本茶庄自1925年以来，特对武彝、安溪等名岩色种进行不断研究，认真拣择，精心培制，务求各种名茶之质味香臻至精良。各界赐顾，敬请认明童牛商标，庶不致误。白新春茶庄谨启。” 茶叶罐和包装纸皆绘有一牧童骑牛吹笛图案，即“童牛商标”，并套改杜牧的诗句为：“借问香茗何处好，牧童遥指白新春。”不知香的包装纸上还印有六句诗：“不知香则味，数里喉亦香，高山乏人径，梁山亦有人，泉声烟危石，日失冷青松。”熟读唐诗的人，不难发现这六句诗是从王维的《过香积寺》演化而来。说实话，套用过来的这六句诗，实在不敢恭维，里面还有一些错误，譬如最后两句，王维的原句是“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咽”字误为“烟”，“色”字误为“失”。山中危石耸立，流泉受到阻挡，只能缓慢地、时断时续地流淌，声音变得细弱了，低沉了，仿佛是在痛苦地幽咽。王维下个“咽”字，向来为人称道，是炼字的典范。“日色”是视觉意象，诗人却用触觉感受的“冷”来形容它，是为通感也。这两句王维的原诗，千锤百炼，动不得，也误不得。 白新春茶庄第四代传人白进火先生，是个宽厚健朗的中年人。我曾问他这六句诗谁“整”的。白进火说，应该是他爷爷和一帮朋友弄的。白进火回忆，小时候，他常用闽南语背诗，记得音，未必记得字，同音字弄错，是有可能的。当年下南洋讨生活的平民百姓，所受教育有限，可又有好学之精神，努力接近风雅，靠近文化，于是弄出一些独特的文字，包括诗句。我想，不仅仅是白新春茶庄一家，研究新马商号文化的专家，想必可提供出更多的例证。这种现象是南洋文化的一部分，它真实地记录了当时部分商家的文化程度与心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