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 重新发现社会 《重新发现社会》自序(3)



尽管中国的数目字管理从来就是一笔糊涂账,但太平天国运动究竟死亡多少人,后世还是可以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根据一些历史资料的对比,目前主要有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是根据太平天国前后《户部清册》所载的户口数,认为从1851年到1864年中国人口锐减40%,绝对损失数量达1.6亿;第二种意见则是将战前的人口数据与1911年宣统人口普查资料进行对比研究,认为太平天国战争仅给江苏、安徽、浙江、江西、湖北五省直接造成的过量死亡人口就至少达到5400万,如果再考虑到其他战场给湖南、广西、福建、四川等省造成的人口损失,那么太平天国战争给中国带来的人口损失就至少在1亿以上,直接造成的过量死亡人口达7000万。两组数字都够骇人听闻。众所周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全世界死亡的总人口数也不过是7000万。

 熊培云 重新发现社会 《重新发现社会》自序(3)
个人理想与国家理想

2008年国庆节,《南方周末》邀请了海内外的一些朋友,希望大家能结合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回答以下几个问题,包括:你对国家做了什么?国家为你做了什么?你还能为国家做什么?国家还能为你做什么?

了解我写作立场和价值取向的读者会知道我不过是由着这个机会,重申自己对个人、社会与国家的关系的理解。

政治何为?国家何为?谈到对国家的理解,引用最多的恐怕就是美国总统肯尼迪就职演说时的那句话:“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而应该问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些什么。”就在人们以饱满的热情四处传播、赞扬肯尼迪的爱国主义时,身为美国公民的著名经济学家弗里德曼对此非常不以为然。

在弗里德曼看来,从本质上说,政府仍不过是一个手段,一个工具。政府既不是一个给我们带来恩惠与礼物的人,也不是使我们盲目崇拜和为之服役的主人或神灵。所以,弗里德曼说:“除了公民们各自为之服务的意见一致的目标以外,他不承认国家的任何目标;除了公民们各自为之奋斗的意见一致的理想以外,他不承认国家的任何理想。”否则,这种个体与国家职能的本末倒置必然会腐蚀一个国家自由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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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上面提到的这些问题在弗里德曼看来甚至都是不需要回答的,因为“自由人既不会问他的国家能为他做些什么,也不会问他能为他的国家做些什么。而是会问:‘我和我的同胞们能通过政府做些什么。’以便尽到我们个人的责任,达到我们各自的目标和理想,其中最重要的是:保护我们的自由”。

这话不难理解,就像我们从市场买回一把刀,究竟是用它杀人、自卫还是自杀,刀说了不算,关键还在于我们自己。也正是这个原因,林肯说“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

市场政治:用脚投票与用手投票

关于国家与社会的关系,早在弗里德曼之前,西班牙学者奥尔特加8226;加塞特便已经在《大众的反叛》(1930)一书中发出警告:现代国家作为一种人造之物可能超出人类可以控制的范围,变成了一台可以操控一切的庞大机器。

在加塞特看来,威胁文明的更大危险是:国家干预、国家对一切自发的社会力量的越俎代庖,因为这等于取消了历史的自发性,而从长远来看,维持、滋养并推动着人类命运的正是这种自发性。当这种自发性被国家的干预打断,就不会有新的种子能够开花结果。社会不得不为国家而存在,个人将不得不为政府机器而存在。就这样,国家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又对人类生活推行进一步的官僚化。上紧官僚机器的螺丝钉无异于把社会改造成一个军营,即我说的刀剑共和国。

可以想象,假如加塞特的预言在当时能被欧洲乃至世界所重视,二十世纪的历史也许会被改写。而那个时代,法西斯主义势力正在各国抬头。且不说个人主义传统深厚的美国在1930年代就有人开始高喊“美国就缺一个墨索里尼”,当时的中国同样开始流行一本名为《当代三大怪杰》的书,书皮上印了斯大林、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像。那时候有一种思潮,“认为民主政治总是乱糟糟的没有效率,独裁政治强而有力,所以独裁政治才是方向,包括张学良在内,他到欧洲旅行了一次,回来以后认为中国还是要实行法西斯”(何兆武,《上学记》)。在此之前,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时孙中山同样将“二次革命”的失败归咎于“我们中国人”自由太多,认为只有采取集权的办法才能革命成功,并由此以帝俄为师,渐开中国“以党治国”“一党专政”之先河。或者说,国民党后来之独裁政治,便是始于当年“中国人自由太多”之判断。今天回头看这段历史,“二次革命”失败绝非中国人自由太多,有历史学家甚至认为孙中山在“法槌讨袁”与“刀剑讨袁”之间做错了抉择,过分迷信暴力革命。

如何限制权力?弗里德曼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分散权力,而美国的联邦制的好处就在于它不仅允许民众参加选举,还允许他们在不同的州里选择自己的生活。若干年前,我在文章中谈到中国不仅要有市场经济,更要有“市场政治”。我所谓的“市场政治”,同样既包括用手投票,也包括用脚投票。前者是民主,后者是自由。换言之,民主与自由是“市场政治”的两块基石。而在国家压倒社会的时代,不仅公民用手投票的权利被剥夺,连用脚投票的权利也被剥夺。三十年前,当停滞的中国重新起程,谁能说随之而来的成就不是因为人们不断赎回了自由迁徙与更换工作的权利而取得的?

没有谁可以做出永远正确的选择,如果说政治意义上的民主选举意味着在时间上公民可以“通过选择救济选择”,那么生活意义上的自由迁徙同样意味着人们可以在地理层面“通过选择救济选择”。而这种在时间与地理上的开放,正是一个现代国家的应有之义。

如孟德斯鸠所言,“有商业的地方就有美德”。准确说,在有市场、有公平竞争的地方,就有美德;也只有在有市场政治的地方,才会有政治美德。无论大国崛起,还是小国崛起,首先是国民权利包括选择权利的崛起。毕竟,国家不是目的,而只是国民将自己权利最大化的一种手段。

自由之邦:圣马力诺的小国威仪

我的生命中充满了奇遇。当我在法国小镇克莱蒙西的大街上懵里懵懂地寻访罗曼8226;罗兰的故居时,问到的第一个行人竟是罗兰仆人的表妹,正是她将我带到表姐布达夫人的家里。(熊培云,《寻访罗曼8226;罗兰》)另一年,当我随团旅行,不经意间抵达圣马力诺时,在我下榻的宾馆里,首先“接待”我的“地主”竟然是圣马力诺“总统”G. F. Terenzi先生。

当时Terenzi先生正邀请该国的中小企业主共进晚餐,不知何故跑到酒店前台闲聊,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不是汉族”?随后他和我说他对中国很了解,李先念和江泽民都接见过他。在知道我是记者后,Terenzi先生将我带到了饭厅,并约好第二天上午接受我的专访。正是借着这个机会,我第一次了解到这个世界上最小、最古老、最没有可能被颠覆的共和国。

这是一次很仓促的采访,此前我对这个国家几乎一无所知。没有一点儿准备,随身又未带可查资料的电脑。晚上出门找当地人泡吧,正好遇到一位偷渡到圣马力诺来的福建人,余下时间全与他在酒吧里“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了,而他对这个国家同样所知寥寥。

桃花源总是在迷路时发现的。透过第二天的采访以及后来的一些资料,我开始喜欢上这个国家,更惊讶于人世间竟会有如此“迷你”又迷我的“政治桃花源”。

圣马力诺有9个政党,每年4月和10月由大议会选举产生两名权力同等的执政官。他们既是国家元首,又是政府和议会首脑,任期半年,不能连任,三年后可再次当选。也就是说,在圣马力诺每年能产生4位国家元首。如果以60年为一周期,且不考虑连任障碍,理论上一个人一生中可以有240次当选国家元首的机会。而议员为60位,五年一届,平均下来60年就是720次机会。同样是政治权利,和世界各国相比,圣马力诺的“含金量”当属最高,真有点儿中国人梦寐以求的“皇帝轮流做,明朝到我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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